一切将会怎样发展?什么时候闪电?什么时候吼雷?什么时候卷起狂风暴雨?
——路遥《人生》
一
“为了什么呢?为了吃得饱，穿得暖。”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七十周年的前一天，我上延安，来到脱贫攻坚的现场，去捜集、整理这方面的典型材料，采访突出代表。有点红色记忆的人都知道，这里是中国革命的圣地，是中国共产党在抗日战争时期创建的红色革命根据地，是党中央和中国工农红军长征的落脚点，是全民族抗日战争的出发点。在这里，毛泽东思想走向完善、成熟，延安精神光耀千秋。我赶在国庆节前去延安，是有我的想法的。我要先走进建在延安市的八一敬老院，与在那里疗养的老八路、老革命，进行一次重温革命历史、不忘初心的恳谈。
我是在延安市作家协会党组书记霍爱英的陪同下，前往八一敬老院的。我与在那里疗养的老八路、老革命一起恳谈，有六位身体状况不错的老人，分别谈了他们自己参加革命的情况，让我深刻感受到，革命的初心是必须铭记并发扬光大的。
六位革命老人是:
同景飞，93岁，志丹县义正镇人，原三五九旅轻机枪手。
孟振亚，90岁，洛川县石头镇人，原三五九旅重机枪手。
王步福，101岁，延安市宝塔区蟠龙镇人，原三五九旅战士。
王乃胜，92岁，延川县永坪镇人，原西北局战士。
高志昌，89岁，延安市安塞区坪桥镇人，原西北局战士。
李福功，88岁，米脂县城关镇人，原西北局战士。
与六位革命老人恳谈，我听到他们说得最多，也最为集中的一个话题就是，他们参加革命的初心，就是“吃饱饭，穿暖和”。
志丹籍的同景飞老人回忆说，他们兄弟姐妹满共九人，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出身贫苦农民家庭的他们，吃不上、穿不上，前前后后饿死了好几个。父母亲为了让他能活下来，13岁就送他参加了革命。他说刚参加革命时年纪太小，做不了甚活，就是整天整天地纺线线。他可能纺线线了，一天纺个七八两棉花，一点麻达都没有。他因此还获得了纺线线能手称号哩!去南泥湾开荒种地大生产，他更是一把好手。最后跟着队伍上战场，扛着枪，打胜了扶眉战役，就还一直往西打，解放宝鸡，解放天水，解放兰州……在革命的队伍里，他不会饿肚子了，甚时候都吃得饱，穿得暖!
同景飞老人与我们恳谈时，身上是穿了件军装的，在军装的左胸前，佩戴着几枚灿亮的军功章。这就使有了把年纪的同景飞老人，神采焕然，雄赳赳、气昂昂的，很是为我敬慕。军功显赫，却还如此淡泊，要有怎样的修养，才能做到呀。
同景飞老人讲述了他的革命经历后，接着就是王步福老人了……他一开口竟然说了这样一句。
王步福老人说:我出来“闹红”，是我爸把我打出门的。
老人说他年轻的时候，遇到一位衣衫破烂、面黄肌瘦的讨口人，有气无力地讨到他家窑院门上来了。他不仅没给讨口人一口食，还恶作剧地放出他骑在胯下的大黄狗，作势作态地撵走了讨口人。那时候的陕北，苦极了，谁家都缺吃。他父亲为了家里人不至于太受饿，就学了门石匠的手艺，农忙时收种碾打在家里，农闲了就到处揽活，给人打石条箍窑。父亲并不知道他撵走讨口人的事，是他说给父亲的。他说了还想得到父亲的夸赞哩，结果被父亲抬手一个巴掌，打在他的后脖子上，把他打得趴在了地上。
父亲打趴了他后依然没有收手，还揪住他的后脖领，把他拽出院门来，拽到一处背洼地边，压着他的脑袋，让他跪在了一堆乱草前……乱草下有两只光脚露在外面，他看了一眼，头便“嗡”地大了起来。他绝对没有想到，被他撵走的讨口人，就那么凄惨地死在了野外。石匠父亲吼他了:道道!
石匠父亲的吼声从来没有如此严厉:做人是要讲道道的，家里有一口吃的，自己吃一半，分给讨口人一半，你咋能忍心让讨口人饿死呢!沉痛的教训被王步福老人记下来，并且记了一辈子，恳谈时说给了我，让我亦感受到一种心灵的震撼。
为了什么呢?王步福老人最后说了。说的就是我写作这部报告文学时，想了很久，放在文首的那句话。不仅他这么说，孟振亚、王乃胜、高志昌、李福功几位革命老人，恳谈时说出来的话都大同小异，尤其在说到他们革命的初心时，言语差不多都一样。
二
我没有想到，我的采访对象柯小海，立志乡村建设，带领乡亲脱贫致富奔小康的初衷，居然与八一敬老院革命老人参加革命的初心一模一样。
柯小海是这样说的。他说:小时候吃不饱，穿不暖。
柯小海说:我们是遇上了一个好时代，我们不仅要吃饱穿暖，还要有新的成长、新的发展。
柯小海在与我说这些话前，刚刚赴京参加了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七十周年大会群众游行活动，他当时就站在“乡村振兴”的彩车上，接受党和国家领导人检阅。我坐在电视机前，看着屏幕里的他，想象着接下来对他的采访，应该也会如那国庆花车游行一样华彩壮丽吧。
宏达壮阔的国庆庆典上，来自陕西的元素有许多，国防建设、科技教育、航天航空……其中，农村、农业、农民代表，就柯小海一个人。“乡村振兴”的彩车上，包括柯小海在内，只有九位代表。柯小海荣耀地成为其中一位，那是他的骄做，也是红色土地延安的骄傲，更是我们陕西的骄傲……当然了，他也应该骄傲，骄傲于他不负青春，为了家乡、为了家乡的百姓，锲而不舍、坚定不移、奋勇向前所做出的贡献。
他所做出的贡献，得到了党和人民的充分肯定。就在参加国庆群众游行前五天，他还在人民大会堂获颁2019年全国“最美奋斗者”荣誉称号。
我因此敬佩他，被他感动，甚至羨慕他!
我羡慕他荣誉满怀，荣耀满身……正是因为我心怀对他的那一份敬佩，那一份羨慕，同时也为他所感动，所以我坚持等，终于在他的家乡黄陵县等到了从北京载誉归来的柯小海。
与我一起等待柯小海的，既有我到达延安市后，接待我的市委常委、宣传部部长柯昌万，还有延安市作协的领导霍爱英等人。早在2018年，柯部长就带着黄陵县委常委、宣传部部长秦延辉，到我西安的家里来找我。他俩是想让我到延安去，采写柯小海。当时，央视热播的电视剧《初婚》，是由我的同名长篇小说改编而来的。两位部长看了，发现我是懂得农村生活的，坚信我能写好柯小海。我的面情软，拗不过他俩那一份真情，即被拉到了延安。第一次见柯小海，连去带回，三天时间。我必须承认，有过长期乡村生活经历的我，是被柯小海的所作所为打动了。但我有我的写作计划，因此没有把写柯小海立即提上日程，而是在寻找机会。现在这个机会来了，而且来得那么及时，我带着国务院扶贫办和中国作家协会的文件，再一次来到延安。
2018年的时候，我见到柯小海是在10月，2019年见到他还是在10月。
我不知道其中有什么奥妙。我到延安来，首先见到了柯昌万部长，他看了我带来的文件，没有犹像，仍推荐了柯小海。2018年去见柯小海，柯昌万与秦延辉这两位部长，还有延安市作协的领导霍爱英，以及文友成路陪同着我，这一次还是他们几位陪同。这一日，我在采访笔记本上，记录得很清晰，即柯小海从北京回到他们索洛湾村的第二日。我们从延安出发，驱车前往那个山清水秀的小山村。因为熟悉，我与柯小海一见面，没说别的话，直截了当地说了一句路遥在他的成名作《人生》里讲过的话:“一切将会怎样发展?什么时候闪电?什么时候吼雷?什么时候卷起狂风暴雨?”
黄土高原上的陕北，早前人民作家柳青，以一部名为《创业史》的长篇小说，深得陕北人的喜爱。路遥是新时期的名家，他先以中篇小说《人生》圈粉无数，紧接着又有一部三卷本的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问世，使全国的读者喜欢上了他，更让陕北人因他而自豪骄傲，无不以他为荣。前次与柯小海见面，我们即已谈到了路遥，我说了我与路遥的交往，他说了他对路遥的崇拜，所以就有了重见时，以路遥的名言开场的情景。
路遥的这句话绝不是刻意选择的结果，完全是见了柯小海后，从我的内心涌起，脱口而出的。
柯小海喜欢这样的开场，他笑了，笑得那叫一个开心。
三
现在想来，我之所以说出路遥《人生》里的那句话，是我感知到了:柯小海的人生，可不就是那样的吗?我因此还又想到此前在八敬老院，与那里的老八路、老革命恳谈，发现他们的人生，也都是这样的。
还有我在后来的深入采访中知道的那位，曾在他们索洛湾村担任首任村党支部书记的柯玉斌，同样是这样的呢!
柯玉斌是柯小海的血亲大伯。他们一家人在柯小海的爷爷辈，因为贫穷，受人欺凌，从他们祖居的秦巴山地区，背井离乡，退不知退路，前不知前路，千里迢迢，沿路乞讨，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悲惨际遇，这才来到桥山深处的索洛湾村，在当地落下脚来。但是人生地不熟，要想扎根下来，有一口饭吃并不容易。好在当地有觉悟的人们，在柯小海的爷爷千辛万苦带着一家人来到索洛湾村的时候，以这里的小石崖为根据地，打土豪、分田地，“闹红”闹得红红火火。这一闹就闹到了柯小海大伯柯玉斌的心坎上。他参加了“闹红”的队伍，与队伍里的劳苦人民一起，在共产党的领导下，为老百姓闹出了一个自己做主的新社会。
柯小海的大伯柯玉斌，在“闹红”的队伍里，立场坚定，态度坚决，敢于与反动派斗争，也善于斗争，并积极向党组织靠拢，成长迅速。他在与敌对势力战斗的火线上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光荣地成为一名共产党员，并在他们生活的索洛湾村，建立起以他为书记的党支部，把索洛湾村拉进了小石崖革命根据地的版图当中。
柯小海的大伯柯玉斌去世早，但他敢闯敢干、勇于革命的精神，给他们那个苦难的家庭，留下了深刻的印记。柯小海就听老辈人说过，他大伯活着时，说得最为刻骨铭心的话是:穷人的肚子，是要依靠革命来填饱的。
这应该就是柯小海家的传家宝了吧!
我与柯小海一见面，即用路遥《人生》里那句话说事，就含有这样的意味。这是因为我第一次到索洛湾村，就在柯小海的带领下，踏访了他大伯柯玉斌当年革命斗争的路线，去往现在被柯小海打造成一处乡村旅游景点的峡谷寨窨子沟。那几孔上不着天、下不接地的石窑洞，还原始地保留在悬崖上。
我头一次去索洛湾村，就在柯小海的带领下，攀藤爬坡，钻了那几孔石窑洞。这一次再来索洛湾村，我是还要攀藤爬坡，钻那几孔石窑洞的……就在柯小海陪着我，向那几孔石窑洞走去的路上，我却被村子中心广场吸引住了。那里有刚刚搞活动留下的痕迹，不用柯小海介绍，我已清清楚楚，是他从北京回来，村里人为迎接他搞活动了呢!
在后来的采风中，我从索洛湾村村民的嘴里，套出了几次村民迎接柯小海载誉回村的情景。
那是村民自发的行动哩!不过和前次作为代表参加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相比，这次登上“乡村振兴”彩车国庆观礼，村民迎接的活动是更为热闹，也更令人难以忘怀的……
而我采访柯小海，两次都在10月，他两次回村，也恰在10月。
哦!秋风送爽、雾岚辉映的时节呀，桥山密林深处的索洛湾村，时时听得见鸟儿的啼鸣，处处闻得见鸟儿的欢歌，还有小河沟里的流水，以及扑鼻的稻香，极大地丰富着山村特有的那一种富足、小康、和谐美丽的景象……我遗憾赶来的时间，不是早了，就是晚了，没能亲眼见到迎接柯小海回村的场景，但我能从索洛湾村村民的笑脸上看到，更能从他们的言语中听到。
柯小海给他们传达赴京的体会与感受。柯小海给大家说:我见到习近平总书记了!
这是索洛湾村村民给我叙述时说的头一句话。他们不是一个人如此幸福地叙述了，而是你叙述了，他还要叙述的。每一个人的叙述，都是那么真诚、那么开心，都带着一股强烈的向往，仿佛柯小海见到了习近平总书记，就是他们见到了一样。
他们给我说，柯小海在迎接他的人群里，说着见到了习近平总书记，乐得合不拢嘴。他在大家的簇拥中，激情满怀地给大家分享着他的喜悦，分享着他的体会和感受。特別是前次他参加十九大回村后，用他浓重的索洛湾当地人的口音说了，习近平总书记在人民大会堂的报告，他一字一句地听着，说的都是老百姓的心里话。关于打脱贫攻坚战，习近平总书记在十九大报告中即明确要求:确保到2020年我国现行标准下农村贫困人口实现脱贫，贫困县全部摘帽，解决区域性整体贫困，做到脱真贫、真脱贫。
柯小海不仅牢记着习近平总书记在十九大报告中有关脱贫攻坚战的指示，还牢记着自2015年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围绕脱贫攻坚工作所发表的重要讲话。那是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重要内容，是马克思主义反贫困理论中国化的新贡献，为广阔天地的精准扶贫工作提供了根本遵循。
脱贫攻坚战历史性地在神州大地上打响，索洛湾村不能拖后腿，要早走一步，走快一步。虽然我们索洛湾村，只是陕北山沟沟里的一个小山村，但也挂在习近平总书记的心上哩!参加十九大报告讨论时，柯小海发言了。他的发言引起了到会参加讨论的国务院副总理张高丽的注意，他当即向会场上的代表们传达了习近平总书记对乡亲们的问候。习近平总书记在问候中，还特别提到了索洛湾村。
村民们给我叙述时，无不怀着强烈的感激之情。
村民们因此就更佩服他们的好支书柯小海，说他作为索洛湾村的当家人，可是找准了他们村发展的着力点，成功地找到了“変”与“不变”的支撑点，在推进索洛湾村村级产业由弱到强、集体经济由小到大、群众生活由穷到富“三个转变”的同时，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初心不变，使他们索洛湾村山清水秀、道路平坦、产业兴旺，成为远近闻名的“明星村”“幸福村”。村民人均年收入突破3万元，村集体经济由过去的负债累累到如今积累高达6000多万元。
“最美奋斗者”柯小海，让村里人感激、感动的同时，还让周围村庄的老百姓感激、感动着。与索洛湾村相邻的店头镇南川社区副书记贺芳芳，就在听取了柯小海的一次报告后激动地说:“听了柯小海书记的奋斗事迹，我很感动，也很受鼓舞。”她表示，每一个基层干部都应向柯书记学习，真正深入群众，从群众需要的一件件小事做起，真正获得群众的信赖和尊重。店头镇鲁寺村党支部书记张银锋也说了:“柯书记就是我们村党支部书记的榜样。作为一名共产党员，特别是基层干部，就要想方设法带动群众增收，积极主动拓宽发展渠道，发挥领头羊作用，用我们最大的努力，带领群众早日过上幸福的生活。”
小海有梦想。他的梦想，就是带领山村百姓脱贫攻坚奔小康，他已实现了他的梦想。但他没有骄傲，更没有止步不前，而是向着更高的目标前进。万丈高楼平地起，柯小海给我说了，他说得既真诚又真挚。
柯小海说:索洛湾村当时发展是有根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