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幕徐徐拉开,报幕的演员用手语报幕,那手语婀娜多姿,灵舞轻扬,和她身后那些聋哑孩子们的舞蹈相得益彰,像是此起彼伏的浪花,呼应着,富于律动。
那是我第一次看中国残疾人艺术团“我的梦”的演出,在上海大剧院。那些聋哑的男孩女孩演出《千手观音》、《黄土黄》的时候,无限丰富的表情与表达,都在他们手指的变化之中倾诉。他们舞动的手指、手臂乃至全身,让我想起风中的树林那一排排摇曳多姿的枝条和树叶,我忍不住热泪盈眶。
“我的梦”伴随着这些孩子们一路走来,我也和他们一路走去,因为我被邀请参加他们赴土耳其和波兰的演出。那是与梦同行的旅程。梦和现实碰撞,梦和心灵交融,梦向着理想飞翔,才有了他们的艺术,有了他们向世界的一次次的集体亮相,展示着他们的同时也展示着中国的形象与精神。
在土耳其和波兰,我很快和这群可爱的孩子们熟悉了。他们的单纯、聪慧、敏感与坚强,是一般人无法企及的。在这个世界上,有6亿残疾人,在我国,有6000万残疾人,他们是这一特殊群体的精英。
以前,我只知道他们需要同情并帮助他们,我不知道他们其实并不是弱者,完全可以作为强者,成为榜样,鼓舞着我们。他们的梦是那样的灿烂,辉映在我们的头顶,辉映在整个世界。
邰丽华,是艺术团里公认的台柱子。这位两岁失聪的聋哑人,如今已经成为了艺术团的一张漂亮而醒目的名片。她真的是一个可爱的姑娘,在颠簸的长途汽车上,我和她聊起天来。
虽然她听不见我说话,我也不会手语,居然交流无障碍,凭借着手势眼神和我的口型,她完全能够明白我的意思。
她告诉我开始她和她的男朋友也是这样交往的,她教他手语,他教她说话。在伊斯坦布尔夜色笼罩下的海边,星光在幽暗的海水中一闪一闪的,迷离跳跃的那一瞬间,我在幻想,这样的交流,时间长了,没准她就能够真的学会说话。也许,那就是艺术与爱情的力量。
16岁那一年,她第一次到吉隆坡演出,跳《雀之灵》。那时她还默默无闻,当地一位富商之子爱上了她,她拒绝了他。2001年,她再次到吉隆坡演出,满城贴满她的海报。
那一晚,她跳的还是《雀之灵》,跳得激情澎湃,青春洋溢。那位富商之子坐在台下,他结婚了,而她也有了自己的男友,从来艺术和爱情是分不开的,从来艺术和祖国也是分不开的。
我和盲人钢琴家孙岩一直同住一室。那天晚上在华沙,窗外夜色如墨,他忽然对我说现在他感觉外面像是一片海。我很奇怪,他怎么有这样的感觉?
他告诉我他第一次看见大海是2000年到美国夏威夷演出的时候,他住的屋子的阳台外面就是海,坐在阳台上,他听得见海浪的声音,眼睛还能有一点光感,能够感受到朦胧的月光。
他说今晚外面的声音,真像是夏威夷的大海。其实,窗外是白杨树叶沙沙的细语。他对我形容他心目中的大海。他说,大海安静的时候,像莫扎特;大海有些微微的浪的时候,像肖邦;大海发怒的时候,像贝多芬;大海涨潮涌起排山倒海的浪涛的时候,像李斯特。
我知道,他最喜欢李斯特,一路他演奏的都是李斯特的第六匈牙利狂想曲。他对我说了这样一句话,我总也忘不了。他说:如果有一架钢琴放在大海的海滩上多好啊。
那是他的一个梦。残疾人艺术团的孩子们的梦,都是那么美,那么新奇而独特,那么让人感动。也许,正是因为他们对世界看不到、听不到、无法诉说的缘故,他们的梦才比我们常人的梦更丰富,更动人。
他们的梦想,为我们创造了一个神奇的世界。他们自己写过一首诗:不是每朵花都代表爱情,但是玫瑰做到了;不是每棵树都能经历风雨,但是杨树做到了;不是每场演出都能以精湛震撼心灵,但是我们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