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是在一个三等小站度过的。车站附近有一条多鱼多虾的小河沟,我常去河里捉上几条小鱼、泥鳅,一路唱着跑调的《东方红》回到家。父亲用一只装满红色水的废灯泡吊在空中,放一条泥鳅进去,看它上下翻窜,好不欢乐!
有时,父亲为了满足我的爱美之心,用两根小铁丝在火上烘一烘,轻轻夹住我额前刘海裹一裹,头发就被卷成河沟里的水波状,美得我背着小手,抬头挺胸,在本来就见不着新鲜面孔的小站上转悠一天不回家。
父亲还用各种颜色的废布头给我拼做了一件“七彩”衣,平时舍不得穿,要去体面人家做客时才亮亮相。我逢人便骄傲地说:“这是我爸爸缝的。”
小伙伴们总是半信半疑地说:“啊,你爸爸,一个男人家还会用针线,不简单哟!”
父亲会的新鲜玩意多着呢!还会讲许许多多的故事。父亲在昆河线上班时,那里有很多猴子到铁路不远的小河边嬉戏玩耍。几个养路工朝着猴子大喊大叫,惊吓得猴群拼命地想遁逃。
一只小猴胆小,不敢逃过河,它的妈妈在河那边不停地招手,它仍然不敢跳,母猴又急又怕,箭一般“射”过对岸,照着小猴的脸,啪、啪几个耳风,提住小猴的一只手腕,反手一摔搭在背上,迅即跳过了河。
父亲说:“现在已经看不见那些自由的猴群,它们都进了动物园,再也找不着从前的原始生活了。”
那时,我还不懂得这些,只是一味地牵肠挂肚,老猴子还会扇小猴子的耳光?爸爸从没扇过我的脸,只打屁股,老猴也应该打小猴的屁股才对!
儿时的我就这样在父亲童话般的故事里长大了。父亲把我送到乡下外婆家上学,说是要让我知道大米是从哪里来的,农民是怎样一背太阳一背雨,脸朝黄土背朝天过日子的。
记得一次下大雪,上学路上,我边走边玩雪球,到学校时迟到了一分钟,老师表扬了我,因为近处的同学还有些旷课。放学后见到父亲,我把这事洋洋得意地自吹自擂了一番。
谁知,父亲脸沉沉地说:“我上班,二十年如一日,从没迟到过,你就别吹嘘了。”
从此,我懂得了认真二字的含义。晃悠晃悠的时光,牵着多梦的我,走进了那个雨季飘飞的夏天。我高考落第了。跑到校门口,眼巴巴地看着同学们入校时绽开花一样的脸,我泪水止不住哗哗地流,伤心地提着背包待业去了。
我像一只落伍的大雁,找不准自己的位置和方向;生活的空间如此狭小,惨淡而苍白的时间在生活的低谷中慢慢流失。父亲见状对我说:“女儿,醒醒吧,看看当今竞争激烈的社会,别指望天上会掉馅饼,把时间空耗在等待上,不如实实在在地干点什么。”
冬的尽头,又是一个年轻的春天。在父亲的安慰、鼓励下,我不再感到人生的无奈。我努力去寻找自己的位置,去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尽管只是一份临时的工作,但我仍尽用自己的努力把它干好。
秋天,一个谜一样的世界,当它再度催促那些绿叶发黄的时候,我已经为人之母了。父亲也在香港回归的那天光荣退休。那双粗糙的大手,还是那么温暖。一只手牵着我,另一只手牵着我的女儿。
父亲说:“时间过得真快,爸爸老了,以后的路得靠你自己走。看着孙女,又想起你小的时候。只是她们各方面的条件都好,一代比一代强。”
“爸,我没出息,连一份正式的工作也没有,让您老失望了。”
“不,孩子,只要你在社会上找准自己的位置,活得充实,这就是父亲最大的安慰与快乐。现在,我该放手让你去寻找一片属于你自己的自由天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