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阿瑟·克拉克
凡是和教授作对的人到头来总是自己倒霉。不过，你说这话的意思似乎是教授一定采用了什么不正当的手段，这样对教授就有点不公道了。
我第一次遇见教授的时候，他刚刚离开剑桥大学，正在为使公司能继续偿付债款而艰苦奋斗。我们经营的主要产品是哈维积分电路，就是那种小巧的电子计算器。
这种计算器能够进行微分分析仪的一切运算，而成本却很低。它在大专院校与科研机构中销路一直稳定。罗德里克·范登爵士和教授，为哈维积分电路第一次发生了冲突。
哈维博士是人们心目中所想象的科学家的活典型。他是一个天才，但是对经营一窍不通。罗德里克爵士通过攫取哈维这样的发明家的基本专利权，来控制工业界，使工业界成为他获取盈利的对象。哈维把他的积分电路专利卖给我们后，就回他的私人实验室去了。那时，他在《哲学杂志》上发表了一篇论文，描述能求重积分的绝妙的电路。
教授有好几个星期没有见到这篇论文，而哈维当然也想不到去提这件事，因为他又在忙别的研究了。然而这一耽搁却坏了事。
罗德里克爵士用威吓利诱的手法，让可怜的哈维把他新发明的电路全部卖给范登企业公司。教授自然是气疯了，可是电路已经落到罗德里克爵士手中。他对哈维的专利竟要价五千镑，而这差不多近乎我们那时的透支的数目，教授当然很生气。
“这儿憋得慌。”他说，“我们到城外去吧，走吧！”教授驾驶着那辆大型的阿尔维斯牌车沿着新开的西部大公路驶去。
“我们上哪儿去呀？”乔治·安德逊问道。当时他是公司的总经理。我们当中还有保尔·哈格利弗斯，他那时是生产工程师。
“到牛津去怎么样？”我建议说。
就这样，大家都同意到牛津去。可还没到牛津，教授就改变了主意。于是我们来到了一片平坦的草地上。教授把他的外衣小心翼翼地铺在草地上，蜷曲着身体躺在上面。
“到喝茶的时候叫醒我。”他说。5分钟后他就睡着了。我们几人轻声地聊了一会儿，不时地看他一眼，生怕把他给闹醒了。其实，教授正在琢磨着怎么把罗德里克·范登搞垮。
后来，我们都睡着了。突然，我耳边似乎有一个巨人在吼叫，把大家吵醒了。大家很恼火地看着周围。在两英里远的地方，有一架直升机在一个小村庄的上空飞来飞去，播放竞选的宣传品，扩音器不停地颂扬一位叫斯努克斯先生的美德。
“斯努克斯先生休想得到我的选票。”保尔气呼呼地说，“这种做法让人不得安宁，简直是侵犯人权。”
我记不得这以后大家是怎么继续争论下去的，不过最后大家转而泛泛地讨论起令人讨厌的噪音问题。教授一直没有参加大家的谈话。突然，他打了个大呵欠，站了起来。“该喝茶了。”他说。“上迈克斯店去吧！费雷德，这回该你掏腰包了。”
大约一个月以后，教授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去。教授说，“假定我们有一个声源，在声源近处放上一个麦克风，把输出接到一个倒相放大器上，由它来带动扩音器，让输出振幅总是自动调节，与输入振幅相同，但相位不一，那么最后的结果又怎么样呢？”
“这似乎不太合理……不过理论上说应该是没有声音了。这里一定是什么地方有问题。”我说。
这时，突然间发生了一件很怪很怪的事，我还在说着话，可是自己却听不见了。教授接着动了一下手，房间里又骤然充满了声音。我沉重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教授咧嘴笑笑，拉开写字台的一个抽屉。抽屉里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组件。
“在半径为20英尺的范围内，可以把一切声音全部吸收掉，20英尺以外，三英尺范围内的声音能大大减少。只要加大功率，要在多大范围内消音都可以。”教授说道。我没想到教授真的做出了消声器。
“好吧，现在你把这套东西弄出来了，那打算用来干什么呢？我们还不如把许可证卖给一家无线电公司呢！”
“对，这也许是最好的办法了。不过还有一两个问题要考虑考虑。我想到牛津去一趟。”
我们在这之后有三天没见到他。他回来时看上去十分得意。原来，他口袋里装有一张一万英镑的支票，支票是开给R·H·哈维的，支票上签字的是罗德里克·范登。
我们都冲着教授嚷嚷起来，安德逊骂得最凶。而最让人恼火的是罗德里克爵士已把消声器买了下来，这口气我们可咽不下去。
“你为什么要把消声器拱手让给那个老骗子呢？”大家很难过地问他。“没关系，”教授边说边用支票给自己扇风。“我们干了一个月就拿到一万英镑，这很不错了。”
罗德里克爵士十分痛快地把电路的专利交了出来。六个月以后，范登消声器经过一番大肆宣传，正式投入市场了。就在各家医院竞相订购的时候，我们的心情却很压抑，大家带着责备的神情看着教授。
罗德里克爵士生产了一种手提式消声器，这东西小巧玲珑。不久，人们开始发现在喧闹的环境中消声器很有用处。有一天，我去观看英国爱德华德轰动一时的新歌剧的首次演出。歌剧演得很糟糕。但是，我们只听到开始的几小节，因为突然间，那熟悉的消声装置消除了歌剧院大厅里的一切声音。歌手的两片嘴唇继续在动，声音却一点儿也没有。
第二天很多报纸都破口大骂罗德里克爵士，人们表示必须对此事进行调查。范登企业公司的股票开始不吃香了，而教授看起来比什么时候都高兴。
赛德勒威尔士事件之后，紧接着发生了类似的事件，尽管规模都没有第一次那么大，但都有让人捧腹的地方。
当时议会正在辩论年度财政支出预算，双方对一些具体条款意见不一，并且大动肝火。财政大臣挥舞着两个拳头想进行回击的时候，他的声音突然消失了，而另一方的声音却可以听到。辩论变得有些像一言堂，一场辩论这样结束了。
在下院事件之后的两天，有一个下午，在海登·戈登珠宝店发生了一起光天化日的盗窃案。这宗盗窃案非常离奇。珠宝店里的一个保险柜被炸药炸开，可是人们不仅没听到窃贼的声音，连爆炸声都没听到。
这些盗贼肯定使用了消声器，伦敦警察厅就是这么认为的。事发后的第二天，有半数的报纸都刊载了同样的标题：“范登消声器不日禁止使用。”
这时，又一件巧得出奇的事情发生了。就在同一天，一位美国公司的代理商来拜访了罗德里克爵士，表示愿意买他的消声器。爵士此时此刻已经一筹莫展，所以那位美国代理商只花了两万美元就把专利搞了去，而他也巴不得这一专利能脱手。
教授在第二天把我们叫进他的办公室的时候，显得特别高兴。“我怕我得向诸位表示歉意。”他说。“我知道当初我出售消声器时，你们大家的心情。不过，现在我们把消声器又弄回来了！”
“别那么得意了！”保尔说。“你不过走了运就是了。”
看来这话使教授不大高兴，他点点头说：“我承认这里确实有运气的成分，但不完全像你所说的那样。我在收到费雷德的报告后去了一趟牛津，这你还记得吧？”
“记得，那又怎么呢？”
“我是去看威尔逊教授的，就是那位心理学家。你们了解他做的工作吗？”
“了解不多。”
“我想你们也不会了解太多的。他还没有把他的研究结果公之于众。但他发表了他称之为社会心理学的数学。他声称可以用大约一百列的方阵来表示任何一个社会的特性。
“模模糊糊，不太明白。”
“当然，计算结果纯粹是统计数字。这是一种说明可能性的问题，像人寿保险那样，而不是必然的结果。我一开始时对消声器就有些怀疑，不知道一旦无限制地加以使用后果会怎么样。威尔逊把后果告诉了我，当然不是很详细的，而是笼笼统统一个大概的轮廓。他预言，要是全国人口中的10％的人使用消声器，那么一年之内就得禁止使用；要是犯罪分子开始使用消声器，那么这时间还会早得多。”
“教授！你是说……”
“我的天！不不！你们想到哪儿去了！我不会去搞溜门撬锁的勾当。那件事的发生完全是运气，虽然这种事迟早一定会发生的。我感到奇怪的倒是人们那么久才想到这个主意。”
我们都瞠目结舌地望着教授。
“当初我只得那么干，没有其他办法，因为我既要消声器，又想要钱。我冒了一次险，结果成功了。”
“我还是认为你是个骗子，”保尔说，“不过既然现在消声器又搞回来了，你打算拿它怎么办呢？”
“我们还得等一段时间，等那些不愉快的事让人忘却。从范登公司所看到的设备情况看，这就可以把他们出售的消声器在一年之内都得送返回修，这些消声器最终全部处理掉；同时，我们准备把我们的新型号投放市场，不过这回都是固定的，装在室内的，这样就不会再有类似事件发生了。消声器只供出租，不出售。告诉你们吧，我想你们一定愿意知道的，我正等着帝国航空公司的一大笔订货。原子火箭发出的可怕的巨响，人们一直对它无能为力，现在有办法了。”
他拿起一叠报纸亲昵地翻弄着。“你知道嘛，命运是不可思议的，这是很好的一个例子。它只说明老实人最终总是会胜利的，一个人只要他的事业是正义的，那他就……”
这时我们立即同时行动，把废纸篓罩在教授的头上。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才把它从头上取下来。
启迪之光
哈维博士是一位颇具商业头脑的科学家，他把新发明卖给范登公司后，又发明了消声器，并因此得到一大笔钱。消声器投入市场后的利与弊早就在教授的预料和掌控中，他步步渔利。
作者精于谋篇布局。开篇巧设伏笔，“和教授作对的人到头来总是自己倒霉。”结尾处又通过言语突出了教授无与伦比的智慧。以诙谐场面作为结局，让人开怀一笑，在阅读中享受无穷乐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