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约翰·温德姆
邓肯出了一千镑把火星人雷莉买下了。邓肯在带着这个女孩子回克拉克港的路上,又仔细地盘算了一下,觉得这项交易还是划算的。因为,他去转运站上工作五年,每年花在她身上的钱也不过二百镑,而且当他回来以后,还能以四百镑或五百镑重新把她转手。
“喂,”他说,“你能不能给她安排一个客位?”公司代理人同意了,但又解释说:每年需要二百镑,五年共计需要一千镑。你还要给他们看看结婚证,没有结婚证是违反奴隶法规定的。”
过了几天,邓肯带着结婚证和搭船证又来了一趟。代理人说:“成了。我的费用是一百镑。”以后,邓肯又花了一百镑为雷莉购置生活用品。后来,邓肯为了让雷莉学烹饪技术,又花了五十镑。
宇宙飞船的船长让他从屏幕上看一下未来的家。邓肯看到的是一个表面上岩石满布,慢腾腾地旋转着的大石块。邓肯离开荧光屏,回到自己的舱房,发现雷莉正在一只大箱子后面挣扎。邓肯把箱子推到一边,把雷莉拉出来。
“咱们到了,穿上你的宇航服。”他说。
准备交班的站长把内室的门打开,把他们带进去。“这里有食品,氧气罐,各种备用零件,还有水。一切使你生活舒适的东西这里应有尽有,你看不看书?这里有的是。”邓肯说他不爱看书。“那边是唱片,喜欢音乐吗?”邓肯说他喜欢好听的曲子。
邓肯站在房子外面的金属坪上看着飞船起飞,没多久它便缩成了一个小点。他从来没有意识到宇宙空间具有的这种浩渺、冷漠,会使人感到万念俱灰的孤独。
正像邓肯的前任对他说的那样,这里的工作很轻松,到了预先约好的时间,邓肯便同卡里斯托星通过无线电联系。偶尔,卡里斯托星会通知他已发出一批货物,让他在什么时候打开指向标。
有时候,邓肯发现自己竟怀疑把雷莉带来到底算不算失策。她有些像半机器人,而且那么呆痴,一点儿也不能给人乐趣。他一看到雷莉的长相怒气就不打一处来。如果不带她来,他就可以少花二千三百六十镑钱了。
“你不懂得怎样收拾自己吗?”他再一次对她讲:“你瞧,你脸上的颜色都涂错了。那一大块红颜色抹得根本不是地方。”
“似的,好吧。”雷莉漫不经心地说。
“还有你说话,他妈的简直跟不会说话的小孩一样。不是‘似’,是‘是’。是的,是的。你说说。”
“似——的。”她紧张地说。他的手“啪”的一声打在她的脸上。这一掌,使她脱离了地板磁铁的吸引力,手脚团团转着、飘飘摇摇地向屋子另一头滑去。
雷莉试着发“Shi”这个音,到了第六遍,才勉强发出了S—S—Shi的声音。邓肯暂时认为满意了。他把雷莉放开。雷莉踉踉跄跄地向屋子的另一头走去,双手捂着被打肿的脸。
时间过得非常慢。他很快就厌倦了流行歌曲,于是,他按照一本棋谱学习怎样下棋,也教会了雷莉。但是,他发现自己同雷莉对棋,每下必输。“你会不会笑?只凭你这副脸相就能把人逼疯。笑
一下,你这该死的——笑啊!”邓肯说。“不会,”她说,“我的脸不会像地球人的脸那样蠕动。”“蠕动?你管笑叫蠕动!”他从椅子里跳出来,向她走过去。
她一步一步地后退。“我倒要让你的脸蠕动一下,你这个女人。来吧,笑!”他举起手来。雷莉用双手捂住脸,“不!”她反抗道:“不——不——不!”
邓肯在这里已经度过了八个月。这天,从卡里斯托星传来消息说,一艘飞船正向这里驶来。飞船在他们头顶上空出现了。邓肯还没等它停泊好,便登了上去。船长给他引见自己身旁的一个人,说:“这是温特博士。他要同你一起度过一段流放的生活。”
邓肯和这个人握了握手。温特博士说:“我是医学博士,公司要我做一点地质调查,大约需要一年时间。”邓肯对他表示欢迎。他们在船上停留了一会儿,邓肯就把温特带回去了。温特在屋子里见到了雷莉,感到很吃惊,责备邓肯没介绍他认识一下。
邓肯讨厌温特像对待地球上的妇女一样同雷莉寒暄。三个月后,他们之间爆发了一场争吵。这次事件的爆发是由于雷莉突然问:“妇女解放是什么意思?”温特开始给她解释。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邓肯就打断了他:“谁让你往她脑子里灌
输思想的?”“这个问题问得真蠢!”温特说:“她为何不该有思想呢?”“你不该教她看书,她像原来的样子就可以了。”“这是多少年前奴隶主的声音。我一到这里,就知道你是个没
出息的人,不然你就不会到这里来工作了。而且你还是个欺负人的恶霸。”
两人都憋了一肚子气,但是两人都忍住没发作。不知怎么的,这次争吵过后一切又都平息了下来,好像恢复了过去的常态。温特继续做勘探工作,工作之余,他就把时间花在教雷莉读书上。
温特对她总像对地球上的女人那样。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了,雷莉渐渐被惯坏了。预防胜于治疗,明智的办法是绝不能让事态继续发展,这样做,在这里不需要费什么力气。
有一天,温特像往日一样飞出去勘探,从此就再也没有回来。一连好几天,雷莉整天凝望着户外一片漆黑中闪烁的光点。她清楚地了解,一旦过了36小时,就绝无回来的希望了。
邓肯不敢说她是否懂得,但他对她确实感到有些害怕。他知道,在这里,即使一个头脑呆痴的人,也能想出许多置人于死地的办法来。从这时起,他每次外出都给宇航服配上新的氧气瓶,并仔细检查压力是否充足。
另外,他总是每次放一块石头顶住密封室通往外面的门,以防门被关紧,无法打开。他始终拿不定雷莉知道不知道……然而,雷莉一次也没提起温特的名字。
她的这种神态持续了大约一星期就突然改变了。她再也不注意外面黑洞洞的天空了,相反地,她开始埋头看书。对她这种行动,邓肯很不理解,但这至少可以使她不去想别的事。
渐渐地,邓肯开始放心了。等到下一艘飞船到达的时候,邓肯惴惴不安地观察着雷莉,看她是不是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准备把自己的猜测透露给船上的工作人员。
但是,事实证明邓肯的焦虑是多余的,雷莉根本没有谈论这件事的打算。邓肯觉得,他的估计一直没错,她只不过是一个呆痴的火星人罢了。但是,几个月后,他发现自己不得不修正这个结论。她正从书里学到了邓肯自己也不知道的东西,没用多少时间,她对于转运站的事就同邓肯知道的一样多了。
起初,邓肯一点没有教她的意思,但是,他渐渐地发现,雷莉是一笔正在增长的财富。当他以后再回到火星上时,他可以把她卖一大笔钱。他开始教她簿记和会计的基础知识。在最后的一段日子里,邓肯的心情非常舒坦,他心里常盘算着可以积攒到的钱数。
当又一艘飞船飞走时,他目送着远去的飞船自言自语地说:“下一次飞船来的时候,我就永远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可是,当他转回身来向密封室走去的时候,他发现密封室的门已经关上了!
在他认定温特事件不会再有什么风波以后,他已经不照过去那样用石块把门顶住了。邓肯气呼呼地握住门上的弹簧闩,拼命往里推,门却丝毫不动。他气得骂了几句,借助喷气飞到房子的侧翼,从窗户向室内看了一眼,雷莉坐在一把椅子上。邓肯活动着的影子惊动了她,她转过头来,凝视着他,身子却没动。
邓肯惊异地看到,她把他坚持要她模仿的地球女人的化妆都洗掉了,她的眼睛回望着他,像两颗石子一样冰冷无情。邓肯像挨了一巴掌似的,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他恢复了镇定,重新飘落在房前金属板地坪上,让带有磁铁装置的靴子落在上面,他要好好地思索一下。这个狠毒的女人!这么长时间一直在欺骗他。
氧气还有30小时!30小时可以做很多事。即使他花费20多个小时仍不能回到房子里,也还有最后一个办法:乘上一只圆柱货箱,
把自己发射到卡里斯托星上去。
一个钟头过去了,太阳已经落下去了,邓肯又回到住房外边,探视关掉线路的结果。他看到雷莉正借着两个紧急照明灯的灯光,在系牢自己身上的宇航服。
邓肯气冲冲地骂了一句,这么看来,他想用降低气温的办法把雷莉赶出室外是失败了。他又一次回到小圆顶房子里去,把电动切割器联上,然后,又重新回到住房旁边。
他考虑着怎样下手,以及可能发生的后果,最好是先割几个小切口,让气压逐渐降低,这样做,雷莉会有什么对付的办法呢?如果她想到用石棉衬垫堵塞的话,事情就麻烦了。
他把电路接上,找到一个能站稳脚的地方,开始工作。只花了几分钟的时间,他就割开了一个两英尺的不规则的圆洞。就在这时,他的收话机响了一声,耳边响起了雷莉的声音:“最好不要采取硬闯的办法,我已经有准备了。”
雷莉正把一块金属板往一只充了气的塑料食品袋上安。食品袋连着一根金属线,而金属线又连着雷管和炸药。雷莉的办法极其简单,如果屋子里的气压降低了,食品袋就会马上膨胀起来,金属线就会带动雷管,整座房子将一下子腾空而起……
“好吧,”邓肯喊,“但是你也得陪着一起爆炸,你这个混账女人!”当然,这话等于白说,因为他绝对不想让房子和自己毁掉。看来,只有用圆筒货箱飞往卡里斯托星这一条路了。
跑道边一排停着三只圆筒货箱,已经充好电,随时可以起飞。他把心一横,离开了金属坪,向圆柱筒飘游过去。
他正盘算如何扳动筒外的开关让它起飞,就觉得自己的身体逐渐冷起来。雷莉已经知道他每次出来都更换、检查新气罐的习惯,因此在线路上作了手脚,让宇航服里的热量一点儿一点儿地散失,而他却一直没有注意到。
他知道自己没有几分钟好活了,他也不会让她活下去。只要在房子上开一个小洞,她就得陪他上西天!很快!寒气正往他的身体里钻。他按了一下喷气开关,飘飘忽忽地向半球形住房飞回去。
他喘着气,急得落下了眼泪。突然间,他感到胸口像被撕裂似的一阵儿剧痛,不由得喊叫起来。他喘了一口气,一股寒冰一样的冷空气立刻冲进他的双肺,把它们冻结了。
雷莉站在房间内等待着,她做好了准备,手里拿着橡皮垫子,准备随时堵住墙上可能出现的破洞。她等了一分钟、两分钟……她走到窗户面前,一眼看见邓肯飘浮在空中的腿。她立刻明白了。
她离开了窗户,走到书架前面,取出百科全书,翻到“遗孀”这一词条,查明了这个词所表示的确切含义及其应得的权利。然后,她找了一支笔在纸上计算起来。演算的结果是,她每年可以得五千镑——对一个火星人来说,这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
启迪之光
邓肯经过盘算后买下了火星人雷莉,雷莉忍受邓肯的种种歧视,学习转运站的相关知识。结局是邓肯“聪明反被聪明误”失去了生命。雷莉挽救了自己,作为遗孀也赢得了一笔不小的财富。
小说的结局出人意料,引人深思。题目“痴呆的火星人”运用反语手法,对人类自以为是加以讽刺。这一写作手法值得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