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惊奇:一事无成的我竟也做了一件大好事。
去年春节,我回到了老家、黄河入海口处一片荒原上的那座小镇。大年初三的下午,忽然一群陌生但很精神的青年找到了我。他们的年龄都比我要小几岁,二十二三的样子。
他们问我:“你是马利军老师吗?”我很是惊诧,我啥时候成老师了?但他们叫我的名字是对的,于是就请他们坐了。他们便各自报了姓名,又提起了多年前那个寒假、那个小镇中学的补习班,我才恍然大悟。
那是1989年,我没能考上大学,没能从事我向往已久的地理学专业,没能成为一名军人,总之我遭遇了许多我无法承受的事。
然后我便在省城济南像乞丐一样四处打工,游荡,曾因为煤气中毒在医院昏迷不醒,也曾醉横倒在青海西宁城郊,一个好心的牧民之家把冻昏的我救活……总之,我庆幸,我还活着。也就是那一年,我写了一首诗,其中的一句是:“从零公里的荒原出发,我和我的影子踩着太阳,去追寻天堂。”
那年冬天,我两手空空身心俱疲回到了小镇。百无聊赖的我碰到了高中同学三子。他在小镇中学当英语教师,他对我诉苦说他手下的学生都是英语盲,没有一个人能教得出来。
我就对他说,这些日子我也没事儿,干脆给你们学校的学生办个英语补习班吧,你跟校长商量商量。没想到三子办事儿挺神速,五天后,我就成了全校68名初二学生的寒假补习教师。
真的站到了讲台上,面对着一双双单纯又清澈的眼睛,弦便感到了莫名的紧张。这时我才知道,我应该对这些孩子们负责。
不几天,我开始发现这些学生最需要的不是课本知识,而是荒原孩子们最缺乏的自信、是走出荒原小镇闯荡外面世界的气魄和勇敢。
为此,我不再一本正经地给他们讲课。我开始和他们一起做梦,尝试着并且努力用我的所能给他们灌输自信与执着。
为了强化他们的意志,我带着他们在零下十度的雪地里进行越野跑,给他们讲清代黄河口四名进士是怎样成功的,讲《大众日报》创始人之一的李竹如在黄河口荒原上成长的经历……最后一天,我很郑重地对他们说:“你们只要肯努力,肯定能考上大学,肯定会成功,天堂就在你们心中。”
学生们瞪大了眼睛,我也瞪大了眼睛。当越来越多的学生自信自己能够学好课本、会成功的时候,我发现我是爱他们的。
短短21天的补习班结束的时候,我甚至想过我是不是应该收他们每人3块钱的补习费,因为我给他们讲的课本知识真的很少,但有一点我还是问心无愧,我肯定我传给了他们自信和骄傲,这应该是荒原小镇的孩子们最需要的。
临分别的那天,镇上没有照相的地方,我们也未能留下一张“师生合影”。我拿出了一大张白纸,68名学生很认真地在上面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后来,我再也没去过那所中学,几度辗转,我最后在油田的地质勘探队找到了一份离自己性情最近的工作。
因为那个补习班,才有十年后这群陌生青年的来访,他们都是补习班上的学生。
一位女孩子告诉我,她已是山东师范大学的大三学生了。她还说,他们那一届学生是小镇中学升学率最高的一届,68名学生中,共出了6名大学生,13名中专生。这个数字对某些城里的学校算不得什么,但是在我老家那小镇的中学,是一个天文数字。
这伙年轻人已经约好了,说晚上要在小镇上最好的“宋家饭店”请我。我愉快地答应了,我惊奇:一事无成的我竟也做了一件大好事。
那天我们玩得很是尽兴。我们越发相信:幸福真的在我们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