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末期的一个下午,一位中年人匆匆地穿行在热闹的市集之中,偶尔停下步伐向两边张望,神色有些焦急。虽然面色憔悴而阴郁,但他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衣在身着粗布的人群当中显得分外显眼。
一个抱着青铜器半圆酒壶的小贩急切地走过来,“张……”
还没说完,小贩的话头就被男子疲惫又冷峻的眼神瞪了回去。他缩了一下脖子,抱着酒坛走向另一位身着丝绸、正全神贯注地打量一只花瓶的客商打扮的人。
酒贩的遭遇,令那些偷偷打量着男子衣着,本来跃跃欲试想上前说句话的小贩们,都知趣地挑着自己的商品走开了。几个爱看热闹的农家女子叽叽喳喳,目光集中在男子腰间精美剔透的玉玦上,却怎么也讨论不出来个结果。
这个人正是韩国大夫严仲子。来自濮阳的他本来仕途顺利,青云直上地进了阳翟,得以侍候君主韩哀侯,人生看似圆满,但不料人心叵测,小人善妒,平白无故就被相国韩傀无中生有地陷害了。要不是自己够机灵,早在韩傀鼓动韩哀侯处死自己之前就跑出来,说不定眼下早就身首异处了。
自己尽心尽力的服侍却不如小人的几句虚言。想到君主韩哀侯的脸庞,严仲子的心里一阵悲凉。官场浮沉以来,也不是什么单纯的书生了。见识人心之险恶是有的,利益争执也是有的,排挤和诽谤更是免不了的。可要是连自己全力的付出都换不来一丝信任,以前的种种努力又有何意义呢?
他还记得匆忙脱身之前,朝堂之上,韩哀侯对自己猜疑又轻蔑的说话口气。虽然低着头,却还能想象出韩傀那个卑鄙小人一脸得意扬扬的样子。
不是没有澄清过,也不是没有试图辩解过,但就是被韩哀侯一句轻飘飘的“寡人心中自有分晓”压了回来。回想起来,如鲠在喉的感觉依然真切。
一阵微风吹起来,带来一股令人馋涎欲滴的香味。严仲子抬起头,看见的是几个满手油腻的小孩在抓着鸡肉大吃大嚼,嘴角还沾着酱汁。不远处的几个小吃摊位更是热闹,白雾升腾着飘向远方。
严仲子想起了故乡的菜肴,更想起了阳翟中熟悉的景物。可惜物是人非,此刻怕是回不去了。他的内心瞬间产生一种冲动,想去把刚才那位卖酒的小贩找回来,也许一醉解千愁,也总好过这样清醒着受罪。
“不行。”他的内心有一个小声音在说,“不能放弃。有家不能归,不能便宜了韩傀那个小子。”可是自己身单力薄,又不擅武技,只好四处寻找壮士解忧。
已经游历过不少地方了,听说韩国轵县深井里有一位忠义的勇士叫聂政,近期因为行侠仗义被官府通缉而跑到齐国来避难,掩人耳目做了个屠夫。不知自己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请动他。
严仲子继续扫视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不时低头看看他搜集来的聂政的画像。画中人是个年轻人,他大眼炯炯,嘴唇紧紧地抿着,锐气中有种孩童般执拗的天真,神情单纯而坦荡。严仲子注视着画像上略带稚气的脸,期待和担忧的滋味交替混杂在心里,说不出的复杂。
又转过一个街角,和几个拿着一些日常杂货的人擦肩而过之后,严仲子的视线里终于出现了一张和画像上的人极其相似的脸。
短暂的惊喜过后,严仲子掩不住内心的一阵失落。这个聂政,本人看起来要比画中人更加清秀,与其说是侠客,倒更像个会拿刀的迂腐书生。
但既然已经找到人了,就值得一试。严仲子大步向着那位年轻的肉铺摊主走过去,脑中迅速构思着怎样开口,心里也止不住地失望和落寞。
雇佣后要让他展现下武艺吗?哼,看这文弱样,不如让他写两个字算了,如果书法好,也许能写封信到相国府去辱骂一番,把韩傀气死。严仲子无奈地苦笑了。
就在这时,肉铺前方拥挤的人群中发出了惊呼声。严仲子被声音吸引住,转头看向人群中心。原来是位民间艺人在做杂耍表演。
严仲子模糊记得这张脸。这个人是位齐国著名的驯虎大师,以前在宫中表演过,常牵着一只泰山猛虎做各种滑稽把戏。
果然,在人群小心翼翼绕开的一个无形的圆圈之内,一只威猛的老虎正懒洋洋地坐在正中间,时而张开血盆大口打个哈欠,时而眯着眼睛漠然地扫视四周的人群,斑斓光亮的皮毛在灿烂的阳光下闪着迷人的光彩。它不耐烦地用巨大的爪子拍打着脖子上的一根极粗的铁链,发出几声令人胆战心惊的咆哮。
民间艺人像是已经见惯了猛虎的坏脾气,并没有把它的暴躁当回事。他收起手中的小道具,回过身来,把铁链的另一头拴在了一个巨大的石柱上。艺人搓搓手,满意地看了看一脸敬畏地望着猛虎的人群,高声说道:
“诸位,注意啦!在下这就奉上下一个把戏。”他轻松地指了指身边那只危险的猛兽,“在下的头要伸进它的嘴里去!保准安然无恙!各位要注意看啦!还望不要吝啬赏光钱!”
人群本来被猛虎的低吟咆哮创造出的寂静瞬间破灭了,转而被兴奋的低语声和惊呼声所替代。那只老虎显然被这阵新的噪音激怒了,它不安地甩了甩钢鞭似的尾巴,扭头去啃咬那根粗粗的铁链。
民间艺人神态自若地走到它身边,试图用手掰开它的嘴。老虎不耐烦地甩着头摆脱了他双手的禁锢,坐起身来威胁般地低吼了两声,向不远处的一片树荫走去。可惜铁链不够长,它有些气恼地盯着人群,两只铜铃般的眼睛凶狠地闪着光,立即吓哭了人群中一个被母亲抱在怀中的小孩。
天气有些燥热,严仲子看得出,它本就怕热,此刻恐怕是有些口渴了。
那名驯虎大师在人群期待的注视下也有些急躁,不由分说地再次将老虎的头扳正,动作近乎粗鲁地去掰它的嘴。这时的老虎反而有些平静了,缓缓地对着大师张开了嘴。白森森的虎牙一露出来,立即迎来了几声新奇的叫喊和大笑。
大师的脸上立即浮出了从容淡定的微笑。他转头喊了一句:“各位看好啦!”然后,他缓缓在惊呼声里将头伸入了虎口中。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旁观的人们还没来得及鼓掌和大笑的时候,就在不懂事的孩童还没来得及惊讶地大喊大叫的时候,就在胆小的妇人们还没来得及捂上眼睛的时候,老虎干脆利落地闭上嘴,结果了大师的性命。
就像将一锅沸水泼向蚂蚁,人群立即惊慌地炸开了。人们四散逃开,仓皇失措。这样的慌乱反而令那只猛兽更加镇定和满意,它一声长啸后猛地挣断了铁链,扑向了人群和摊位。整个集市瞬间被惨叫声、哭闹声和绝望的呻吟笼罩了。
严仲子惊得头皮发麻,心想这个驯兽师也真是的,明明是与猛兽相依为命之人,却还痴傻得摸不透它的性情。他转身想走,却又停住了脚步。堂堂韩国大夫,我可不是贪生怕死的小人,不是韩傀!严仲子发狠地想。
眼看着那只猛虎肆无忌惮地伏在地上啃咬着一堆水果,再看看已经被吓得瘫软在它附近的水果摊摊主,严仲子暗暗握紧衣袖中的防身匕首。要是早知道会遇上这么个事,出门时就该带上长剑的,他无奈地想。但是情况紧急,不能坐视不理,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但是老虎的心思转变得比严仲子快得多。它吃够了浆果,抖了抖毛,像是不习惯突如其来的自由似的,抬起爪子试探性地向前走了几步,然后满意地扬起头,对着四周一阵怒吼。随后,老虎又像是找到了新的猎物,兴冲冲地往前跑去。此时,人们的尖叫声已经可以称得上凄厉了。
严仲子顺着老虎的目光往前看去,心里一沉。那正是聂政的摊位。但奇怪的是那个小子居然连头都不抬,好像对发生的事情和近在咫尺的猛兽一无所知一般。老虎显然更感兴趣于聂政摊位上还滴着鲜血的猪肉,它一个俯冲就扑到了摊位前,龇出了雪白的牙。
聂政终于抬起头,用手中握着的屠刀既快又狠地向虎头砍去。手起刀落,猛虎的脖颈上立即多了一道深深的刀痕,它疼得大叫起来,爪子狂躁地乱抓,拍断了支撑摊位的木头。聂政并没有被它的狂躁所干扰,反而更加迅速地挥起了刀。几道血光过后,猛虎就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刚才还混乱不堪的人们目瞪口呆,瞬间安静下来。严仲子也吃惊地张大了嘴。随后,就像慢慢升温的沸水一般,惊喜的呼喊和尖叫迅速地感染了人群,严仲子的心里也是一阵止不住的狂喜。没找错人!
聂政仍然安安静静,默默地回身开始收拾摊位,然后被凑热闹的人团团围住了。严仲子不失时机地拽住身边的一位老者问:“这位小哥是什么来头?竟然能手屠猛虎,如此神勇?”
那老者回答道:“这就是本地刀法最过人的一位屠户啊!您是有所不知,这位小哥的刀法可说是出神入化。无论您要多少肉,他只要一刀切,这一刀下去就是客人想要的分量,丝毫不差,不多不少!外来多少人都去他那里买肉啊,就是为了去看他的刀法!”
严仲子彻底放松了,心中悬着的石头轰然落地。他简直想立刻去痛饮一番,歌舞庆祝。但那位老人却没有说过瘾,又讲道:“这位小哥不仅功夫不凡,人也是君子风范,但凡他的买卖,短斤少两、弄虚作假是绝对没有的。对穷苦人家,他还会多给一些,甚至白送!哎呀呀,要是我有这么个孙子…… ……”
老者慨叹着摇摇头,走远了,原地只剩下藏不住满脸笑意的严仲子。
之后,从第二天开始,严仲子就频频去聂政的摊位上买肉,有时静静地一言不发,领略他稳准的刀功,有时跟聂政攀谈几句,并不多讲。
一来二去,两人渐渐熟识了,聂政常请严仲子在家中饮酒,严仲子也毫不含糊地为聂政解决各种困难,甚至还花重金请来著名的老中医医治好了聂政老母亲的眼疾。两人把酒盟誓,引为知己。
接触得越多,严仲子对聂政的感情就越复杂。一方面,他知道了这位看起来柔弱,甚至有些眉清目秀的少年是自己可以托付壮志的侠士。
另一方面,他与聂政的兄弟之情越深厚,所嘱托之事就越难以开口。但是聂政看出了他的忧愁,严仲子就把自己的心事和与韩傀矛盾的来龙去脉讲了出来。
原来,韩国相国韩傀为了能多收土地税赋贪污余款,就在推行土地普查时擅自制订并使用了一种计量单位,虽小于通行的官尺,却以官尺上报,此种做法已经大大地激起了韩国的民怨。因为韩傀的字是侠累,百姓因此私下里称其为“侠累尺”。
偏偏严仲子是一个性格直爽、脾气暴躁的忠臣,一心想着为老百姓办事,只是做事的技巧并不怎么好。当严仲子发现了韩傀的把戏之后,立即在早朝时,在朝堂之上对韩哀侯讲明了这一事实。
韩傀是堂堂相国,君王韩哀侯又是自己的侄子,于是他凭借自身的权势,咄咄逼人,否认了严仲子的说法。韩哀侯听信于韩傀的说法,认为是严仲子在无事生非,反而责怪严仲子不像韩傀那样成熟隐忍。
小人得志的韩傀得意扬扬,继续一言一语讽刺着严仲子。严仲子本来就为韩哀侯的糊涂而气恼,又被韩傀嘲笑,火爆脾气一上来,居然拔出剑就朝着韩傀冲了过去,被其他大臣们拉住了。
到了晚上,韩傀想起白天的冲突,决定先下手为强,就派出了刺客想去除掉严仲子,但刺客刚进入严府就被值班的士兵们抓住并处死了。
严仲子第二天企图向韩哀侯禀明事实,却又被自认为无所不知的韩哀侯不以为然地否认了,再次责怪严仲子无事生非。因此心灰意冷的严仲子为了保命,连夜逃出了韩国。
其实严仲子心里明白,即使这次韩傀没有贪污赋税,两人之间也早晚会有新的恩怨。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想必在韩傀看来,自己无论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是错误又碍眼的。最可怜就是自以为明智的韩哀侯,不仅将自己的一片忠心被污蔑得残破不堪,还反而被怪罪不能成为韩傀之流。
如今的严仲子早已不求能回韩国再展宏图,毕竟那样的君主也不是值得效命的人。他只求出一口恶气,能找刺客除掉韩傀这个世间大害。这一去,可以说是破釜沉舟,没有回头路了。
聂政听后哈哈大笑,对严仲子说:“您可知我为何带着家中老母亲和家姐一起从韩国逃出,来到这齐国避难?正是因为在故乡时,有位同乡被衙门的人所欺负,他们故意夸大丈量土地家宅的数字,就为了多收我们平民百姓的钱!
衙役欺人太甚,我因此路见不平,将那两个官吏好一顿教训,事后只好逃出故国。如今想来,害我家流落他乡,害大人一身烈骨被糟蹋的,竟是同一个人,也是同一件事——那龌龊小人韩傀和那侠累尺!”
严仲子听完此话,心中豁然开朗了一些。他拿出早已备好的千金双手为聂政奉上,并说:“请您为我平息我的仇恨和冤屈吧!若
是韩傀这龌龊小人能被除去,让他不能再鱼肉百姓,祸国殃民,也算壮士和我为故国送下的一份大礼!”
聂政叹了一口气,回绝说:“我幸有老母健在,家里虽贫穷,客居在此,以杀猪宰狗为业,早晚之间买些甘甜松脆的东西奉养老母,老母的供养还算齐备,可不敢接受仲子大人的赏赐。
眼下我屈辱身份,在这市场上做个屠夫,只是希望借此奉养老母。老母在世,家姐未嫁,我若成了亡命徒,她们可如何是好?因此不敢对您以身相许,承接壮志,望您谅解。”
严仲子感慨于聂政的心思缜密和孝顺周全,也就没有再坚持。
为进一步表示自己的诚意,严仲子与聂政结拜为异姓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并认聂政的母亲为义母,立誓无论日后发生什么情况,他都会尽儿子应该尽的孝道。
聂政母亲的晚年是幸福的,在两个儿子的关照下,她在3年后无疾而终,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严仲子随即出钱厚葬了聂政的母亲,聂政的姐姐聂荣也出嫁了。
聂政在祭拜过后,对严仲子说:“我不过是平民百姓,拿着刀杀猪宰狗,而您则是诸侯的卿相,却不远千里,委屈身份和我结交。我待您的情谊是太浅薄太微不足道了,没有什么大的功劳可以和您对我的恩情相抵。您虽未能得明君赏识,却使我有了可以相托付的知己!”
“您曾经献上百金为老母祝寿,我虽然没有接受,可是这件事说明您把我这个处于偏僻的穷困屠夫视为亲信,我怎么能一味地默不作声,就此完事了呢!况且以前来邀请我,我只是因为老母在世,才没有答应。而今老母享尽天年,我该要为赏识我的人出力了。”
然后,聂政跟严仲子商量说:“您的仇人韩傀,是韩国国君的叔父,宗族旺盛,人丁众多,居住的地方士兵防卫严密,在这种情势下不能去很多人,人多了难免发生意外,发生意外就会走漏消息。要是走漏了消息,那就等于整个韩国的人与您为仇。因此,我孤身一人前去就可以了。”
严仲子告诉他说,韩傀有个爱好,就是痴迷于听琴。于是,聂政苦练琴艺,练成之后,他又怕回韩国时被国内的人认出来,就吞食火炭改变自己的声音,还拿石头砸碎自己的牙齿,把容貌弄得面目全非。
准备完毕之后,聂政返回韩国,来到了韩傀,也就是侠累的相国府门前,对侍卫毛遂自荐说,自己是在深山之中苦修琴艺的琴师,今天出山刚巧路过相国府,想必是与相国有缘,因此愿为他弹奏一曲。
侍卫看聂政的打扮不俗,有着异于常人的气场,又背着一个十分秀气的古琴,就想讨一下主子韩傀的欢心,因此将聂政引进了府中。
韩傀听说有深山苦修的琴师来献艺,十分期待,他坐在高高的殿上,面前一个书案,两旁站着众多的随身护卫,急切地等待着聂政表演。
聂政面对满屋虎视眈眈的侍卫,丝毫没有紧张慌乱。他从容不迫地把古琴慢慢举过头顶,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放在膝前,弹了一曲,令韩傀十分满意。
韩傀来了兴致,想与聂政攀谈,就命人给聂政铺了张席子让他坐。这样一来,聂政和韩傀的距离又近了几丈。
韩傀说:“听说俞伯牙一曲高山流水可以使鸟雀噤声,禽兽止步,今天你弹来给本相听听,弹得好,本相会重重赏你。”
但聂政回答说:“高山流水不宜在今日弹奏,不过我倒可以把这琴的来历和好处给相爷讲讲,也许比听琴更有趣味。”
“哦?有这事?”韩傀好奇地双手按在案上,身子往前倾了倾,“你倒是说说看”。
聂政微微一笑,抱着琴又与韩傀坐近了几分。他把琴动作轻柔地放在自己的腿上,悄悄地按了按藏在身上的锋利匕首。
这把古琴琴身硕长,乌黑,几乎与大地的颜色浑然;只是衬着琴身上的银色的弦丝,才依稀可见它的形状。聂政伸出右手,覆在琴弦上,娓娓道来:“当年刑天与黄帝争斗,事败被杀,他的战斧掉入大海。许多年以后,有异人从海里捞起这柄战斧,将斧柄截成三段,制成三把琴;用斧头铸成三把剑,剩下的制成琴弦。我的这把琴就是三把琴中间的那把,称为‘麒脊’;头上的那把称为‘龙首’,尾上的那一把称为‘凤尾’,即是世人称为‘焦尾’的那一把,原来是为了取下斧头时故意烧焦的……”
“慢着,”韩傀打断聂政:“那三把剑又如何呢?”
聂政说:“有两把是为一对铸剑的夫妻所铸,所以剑以夫妻的名字命名,称为‘干将’和‘莫邪’;另外一把……据说是本国名士聂政所得,如今下落不明。”
韩傀大笑道:“一点不错!请继续说那琴的好处”。
聂政继续刚才的话题说:“所以这琴和琴弦本为一体,曾感天地沧海之灵气,知时序春秋之演变,实为神物,非常人所能索弹。”
与此同时,聂政抬眼打量了一番室内。果然,侍卫们都是粗人,见韩傀与他讨论一把古琴讨论得如此热闹,早就不像起初那样谨慎了,有的侍卫在无聊地东张西望,警戒心低了不少。
但韩傀却仍然被聂政的言辞吸引着,他惊喜不已,对聂政说:
“这琴竟有如此来历?拿来我看看。”内侍便过来取琴,抱琴上殿,将琴放在案上。韩傀先仔细看了琴一会,然后伸手在琴上拂了一下,却是一点
声音也没有——奇怪!韩傀又在手上加了几分力,又拂了一下,却是一阵轰然杂音——太怪了!聂政见状说:“这琴不是一般人所能弹的,它的弦律次序与一般的琴不同。”韩傀有些急躁:“那你快过来试试给本相听听!”
“我不能再奏曲,但可以为相爷试试弦音,”聂政站起身,慢慢行上殿去,在韩傀三丈开外停下,然后又跪下,膝行而前,离案桌约有两尺处停下,这个距离,聂政的手刚好够到琴身。韩傀又点点头:“请道其详”。
“谢相爷!”聂政轻轻吸了口气,伸出右手,抚向琴较狭窄的一头:“这琴,是古时的……”韩傀突然用三根手指,好像是不经意地搭在了聂政的手腕上,捏住了聂政的手腕。
常言都说,小人长戚戚。韩傀算计别人惯了,就也怕别人如此对待自己,因此警惕心高得很。结仇的冤家多,实在是不得不防——他在手上暗暗发力,却没摸到这位琴师慌张的脉搏。
韩傀松了口气,他抬起头看看和自己近在咫尺的琴师的脸。琴师仍然在滔滔不绝地说,话虽多,但口气十分平淡。
看来他真是位清心寡欲的普通琴师,完全是自己多心了。韩傀松开手,凑近了聂政,低头专心地打量着古琴。
聂政的左手已经轻轻地拂过琴弦,同时双眼紧盯着韩傀的侧脸,右手迅速地拿出藏在身上的刀刺向了他的心口。转眼之间,韩傀就被聂政夺走了性命,但一旁的侍卫们却还愣在一边,措手不及。
等他们回过神,团团围住聂政的时候,聂政已经站起身,转向大殿,仰面向天,然后发出一阵与他瘦弱的身体极不相称的笑声,穿云裂帛,摄人心魄。之后,聂政在心中默念着严仲子的名字,迅速用匕首自刎在了韩傀身旁。
后人念及聂政的英勇果敢,以及临死前仍然记挂着严仲子,自毁容貌使他不受牵连的气魄和胸怀,非常感慨,因此为他创作了一首古曲,名为《广陵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