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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张庆生心烦乱急返宅院 老祖宗受贼惊一命归西

书名:清水川  作者:赵瑞云  本章字数:12570 字  创建时间:2016-08-11 15:42

张庆生心烦乱急返宅院

老祖宗受贼惊一命归西

祈雨的队伍抬着龙王轿返回海神庙后,下午的大戏开演了。庙会上唱戏,开戏前戏台上的锣鼓竹板总会先敲打响动一阵子,停一会儿再响动一阵子,当地人称这为“打咚”。这大概是告诉看戏的人,戏要开场了。待第二次敲打响动过后,幕布徐徐拉开,板胡、二胡、鼓板响动开来,戏就开始了。庙会的头一天开场戏,一般是两个大段的折子戏。一段文戏,一段武戏。老年人喜欢看文戏;年轻人和娃娃们爱看武戏。这板胡、二胡、胡琴类乐器响了起来,就知道这戏是文戏,娃娃们轰地跑动起来,向场子外空地方跑去。带娃娃来看戏的老年人有的喊一声“小心点”,继续看戏;有的怕娃娃小,有闪失,只有不看戏了,跟着往外走。

韩家羊杂碎铺子的生意还真不错。刘喜贵几个人随着戏台上的鼓乐声前脚出了门,祈雨回来的四五个人后脚又进来坐下了。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取回上衣和鞋穿了起来,一屁股坐在长凳上,看上去灰头土脸,少气无力。

憨娃迎了上来,让了座,问道:“几位兄弟吃点甚?”

“来碗荞面圪圫儿吧。饿到大半后晌了,水米没进,前心贴到后心了。叫嫂子快点。”说话的是常家寨的常锁柱。他比韩憨娃大好几岁,可习惯了跟着年轻人叫憨娃的媳妇“嫂子”,同来的几个有常家寨的,也有张家寨的。祈雨轿子一放,就来这里吃饭。

“好,就依老常锁的,吃荞面圪圫儿。再来些糕!”中间有人附和着说。

“好,先给弟兄们上一碗汤。这大热天,一路也不让人喝水,说是怕龙王爷看见,怪我们心不诚。”老常锁的堂兄弟常拴柱接着说。

巧巧正隔着门帘收拾准备荞面下锅,听得外面要水喝,舀了些面汤,随手拿了一块擦脸手巾出来。给一人倒了一碗汤,递过手巾,让把脸上的汉水和黄土擦一擦。返身去里边下面。

年轻人把常锁柱称作老常锁,其实他并不老,也就三十上下。人长得黑,又终年在地里劳作,饱受了风霜之苦,早早地生出了满脸的纹纹道道,看上去像已近天命之年。他本名叫常锁柱,是因为爹娘在生他之前,已生过两胎,一胎也没保住,这就给他起了个名字叫锁柱。锁柱长大之后,跟着同族兄弟上过两年私塾,终因家道艰难,无力支应他读书,爹娘不让他再上。锁柱是个有心的人,偷偷抹了一把眼泪,就跟着老父下地干活了。

锁柱长成人之后,父母张罗着说成了临村一个王姓家的女子(女儿)花花进了门。本来父母爹娘加上锁柱小两口,四个人八只手,一家人种着祖上留下来的十垧地,老爹还有漏粉条的手艺,冬闲没有地里的活了,父子二人把那山野蛋磨碎了做成粉条,还能变些零用钱,一家子的小日子还算过得去。过了几年,锁柱媳妇接连不断给他生了三个娃,一家四口人变成七口。添人进口,人人说是喜事,可喜之余,锁柱对以后的日子愁怅(发愁)了起来。他看着自己三个还在炕头玩耍的娃娃一天天大了,心里盘算着前几年吃饭四双筷子如今变成了七双,老父亲年近花甲,早年劳累受过伤残,体力一年不胜一年,这以后的担子就要全落到自己一个人身上。他为这一大家人担忧,心里常想,自己无能,一家老少,今后难免受饥寒之苦。

三常家寨住着百十户人家,常姓是这寨子里的大姓。那时候读书识字的人少,念了几年书的人在家里待不住,都出去了。没念书的人,家里无牵挂的也都跑外了。锁柱家上有年迈父母,下有呱呱幼子,只得常年留在村子里看家种地。锁柱虽说识的字不算多,连个家信也看不全,可也算得上是文化人了。加上他做人办事老道,说出话来有钉有铆,遇事拿个主意有理有据,日常村子里有什么事总找他商量,有个出头露脸的差也都推他去支应。他年龄不大,已成了常家寨的头面人物了。又因他长得面老,那些年轻弟兄、穷哥穷嫂们就起哄取笑,叫他老常锁。时间久了,只要大家在一起搅闹,也就习惯叫他老常锁。锁柱也习以为常,叫他锁柱也答应,叫他老常锁也一样应声。

锁柱几个人喝了一阵子汤,人也歇过来了。巧巧下好了荞面端了上来。

“来,面好了,赶紧吃吧。”巧巧一边递碗,一边说。

“嫂子,把辣子放一点。”这些人其实多数都比憨娃大,可大家都习惯称呼人家叫哥哥、嫂嫂。

“大热天的,少吃点吧,肉臊子里有啦。”

这几个人早已饿得心发慌了,大口吃了起来。

“嗨,这饥荒还没来了,我们倒先吃起饥荒茶饭了。”

“消停(慢些)着吧,饥荒来了,到不了明年这个时候,你还能吃上羊肉面?再说你家媳妇能做出这样的‘饥荒’饭?”

哥几个边吃边说话,嘴里离不开灾荒的话题。要说这荞麦也是灾荒年才种得多。春里不来雨,地里种不下去,赶到头伏天过了,种什么也收不了了。只有荞麦,头伏天过了种也不迟。往年天旱,地里种上庄稼苗出不全,撒几把荞麦种,也有收成。像今年这大干旱,种子没落地,要是这几天有一场雨,种上荞麦,也能度过灾年。荞麦好种,有一场雨,用不上两个月就能收。这里的人们总是要种荞麦,吃荞面就成了家常便饭了。可荞面能做好了还得费功夫。讲究一些的人家做荞面,先把荞麦皮脱掉,把麦仁泡到水里,泡上一天,捞出来困干了水分,在碾子上压成面或在磨上磨成面。这么磨出来的面又白又有筋气。再讲究的就是用手搓揉,滤去粗碴,沉淀后找些干净黄土块包在布里渗去水分。这样做出来的荞面又是一番风味。荞面和好了,不能像白面那样擀成面条,只能擀成厚片,用刀切,叫剁荞面,或是捏成小拇指大小,叫荞面圪托儿。这荞面浇上羊肉汤,好吃又顶饥,吃饱了一天不会饿。这里的人们常说,三十里荞面四十里糕,下苦的人吃了最好不过。

张巧巧做的荞面圪托儿和别人家做的就是不一样,不独那臊子香,尤其那面雪一样白,咬起来筋气大,别的家做不了。常家兄弟吃得高兴起来,那困顿疲劳也没有了,话多了起来。

“嫂子做的面就是好吃。你说也怪,我家那口子怎就做不出这个味道来?好吃不说吧,你看这面,那个白呀,真能比得上嫂嫂的那脸蛋了。”锁柱的本家兄弟拴柱见巧巧端了一盘糕放在桌子上,说起了调笑奉承的笑话。

“快把你下巴上那个窟窿闭上,一圪垯糕糊住。”张巧巧顺手拿起一块年糕塞到拴柱的嘴里。

众人哈哈笑了起来。

一同来吃饭的还有张家寨老宅张家三个弟兄。张家三兄弟都在县城做事。老大祥生在县城张家义兴号柜上学生意;老二庆生和老三福生一年多前去了县城临河书院,当了教书先生。老大虽说是学了多年的生意,一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从不把生意的事放心上,哪里热闹往哪里去。渐渐地,义兴号的掌柜也就不把他当做号里的人,由着他想来则来,想走即走。老二和老三正好书院里放了暑期假,回到张家寨。正值这日海神庙祈雨庙会,兄弟三人就到庙会上来逛庙会。常锁柱祈雨回来,在庙会边的小摊上碰见了他们三人,硬拉着他们兄弟三人来到韩家羊杂碎铺。张家兄弟三人腹中并不感觉饥饿,就一人要了一小碗荞面。祥生几口就吃完碗中的面,推说有事,早早就离开了他们。庆生吃了几口,觉得心里一阵潮热,一阵烦乱。就放下筷子,低着头听众人说话。锁柱见庆生不说话,偶或听得众人说笑,抬起头来跟着笑一下。脸上显得少了些自然,多了几分勉强。他心里嘀咕起来,刚才在门外时还喜笑颜开,这阵儿是怎的啦?是身上不自在,还是想起了甚心事?

“姑舅,这阵子怎低着头吃起闷食来了?才走了几个时辰,想媳妇不是?”

锁柱称庆生姑舅,是常张两家祖上有姻亲关系。张家祖上娶了常家的女子。这姻亲关系到锁柱他们这一代已经是第四代。一般的姻亲关系也就疏远了,可这常家的老老姑姑要奔九十岁了,身子骨还硬朗着。有这老祖宗在,两个家族走动得还勤,两家的后人平辈间就习惯互称姑舅。常家祖上做过守边的武将,以后几代人子承父志,戍守边防。到了锁柱的老祖爷爷辈上才弃了武行,耕作为业。常家自弃武改行,却不善农耕,只两代过去,已家道中落。到了锁柱的爷爷辈上,田产所剩无几,一大家日子逐渐艰难起来。张家这时恰正生意做得如日中天,红红火火。张常氏也为张家生了一儿两女。儿子又有了一大群子孙,成就了一大家产业。张常氏看着娘家的后辈日子过得不如以往,心里常常记挂,时不时让子孙们帮着常家。她让两家的后辈互称姑舅,一代一代传下来。锁柱和拴柱小的时候,张常氏常把他们接到张家,有时一住就是几月。两家的同辈在一起,甚是融洽。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们是父辈才结亲的亲姑舅兄弟。

“好姑舅,我这阵子眼皮子跳个不停,心里毛。”

“看看,我说呢,俗话说左眼跳来钱,右眼跳挨拳,你不是右眼跳?回去媳妇要……”几个人和他说笑起来。

“嗨,咱那媳妇可好,可贤惠哩。哦,这么说原来几位姑舅是叫媳妇打出来的吧?”

“真的,我看你这阵子怎没精神气儿呢!”锁柱接着说。

“谁晓得,眼窝跳得慌,心窝子这儿不顺畅。”

“没是着了凉吧?”

“大热天着个甚凉。”

“嗨嗨,大热天不老实,才容易着凉呢。你们兄弟俩,才从县城回来,久别胜新婚,可不要忘了所以啊。”众人又调笑起来。

庆生兄弟不甚说笑,锁柱开始以为他们和巧巧张家兄妹之间尽管离得远了,总还是同族兄妹,不便说笑。这阵他才觉得庆生肯定心里有事,就说:“庙会也没你们的甚事,就是瞧个人,瞅个戏。要不,吃完饭歇一会儿回去吧。兴许家里有甚事。你几个叔伯兄弟,都陪着回去吧。天快黑下来了,不要一个人走。”清水川的人把堂兄弟称为叔伯兄弟。其实称叔伯兄弟更贴切些,意即互称他们的父辈,长者为伯,次者为叔。

“日头还没落山呢,我一个人回去看看,陪个人做甚。福生兄弟还是看戏去吧。”

“转眼工夫天就黑下来了,清水川河道还宽着呢,多个人没害处。咱坐了这阵子,后晌的戏已演得过半了。夜场开戏还早,也不会有甚新鲜的,就少看一场罢。”

锁柱说的唱戏不会有新鲜的话,有一半是对的。乡里人春天里闹红火,逢节、逢庙会,多半是大村大镇自己自由组合的自乐戏班演戏,唱的是乡里流行的道情戏。有那么一两个人出头,收几个爱好红火热闹的年轻人,平时练练嗓子,学点台步子,到了庙会时,就上台演出了。演的多是折子戏,台面上不能有人太多的场面。人多了,没演员。一场演三五个折子戏,就那几个人轮番上场。常家寨就有个道情戏班子。春节过后闹红火,三月三庙会,道情班子演戏,年年演的是韩湘子的戏,有的伶俐的年轻人都会学着哼几句。“终南山,我的家。腊月常开四季花,茅庵草舍无冬夏。仙桃仙果般般有,洞门外头葡萄架,虎皮交椅门前放,不贪富贵和荣华。”这唱词一唱,就知道韩湘子登场了。有时候过庙会,本村寨会演湘子戏的人不全,也会到河对面山西的村寨临时请几个人过来,演得差不了许多,只是人们听着河东人说话清脆,再加上几句河东土话,还有几个人看。可海神庙会今天请的是大戏班子。也是五老汉和锁柱几个人商量说,道情一年演几回,年年就那么一两个折子,大人娃娃都不稀罕了,龙王爷也看得不爱看了,到县里请山西梆子剧唱几天。就这样,请来了山西梆子戏班子。山西梆子戏很少唱韩湘子之类的神鬼仙人。一上场蟒袍玉带、凤冠霞帔,那行头就能吸引人。人们常点的山西梆子戏要算《打金枝》了。《打金枝》戏的主角大概是山西人,就是和山西梆子有渊源,各家山西梆子剧也爱推它为主戏。这戏一开场“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的道白谁听了都高兴,老年人听着更顺耳。再说戏里那金枝玉叶,皇家血脉,下嫁了官宦人家,都得遵循个孝道,这凡人百姓自不必说。为着这孝道,人们也爱点爱看这出戏。

张庆生已知道夜里演的夜场戏是《打金枝》,他还真的想看。可不知怎的,心里七上八下,想着家里有什么事,要回去看看。听常锁柱那么一说,他就没吱声。

同庆生一道儿来吃饭的张家三兄弟正是锁柱说的三个叔伯兄弟。这三个叔伯兄弟,祥生比庆生大两岁,今年三十二岁,是庆生大伯父的娃;福生比庆生小四岁,是庆生三叔父的娃。祥生约庆生和福生出来,是想堵媳妇的口,到了庙会场就想一个人在庙会场闲溜。谁晓得拴柱祈雨回来正碰上他们,就硬拉着一起来吃饭。祥生却像魂不守舍,和众人没多少话。几口吃完了一碗荞面推说有事,已逃离了杂碎铺。这阵儿福生见祥生哥已离去,庆生哥立意要早点回家去,锁柱姑舅又说了要弟兄陪着的话,也就打消了看夜场戏的念头。众人吃过饭从羊杂碎铺出来,庆生和众人道了一声别,就和福生往张家寨赶去。

红日西垂。西边半边天几片淡淡的云被日头烧成红色。俗话说,早烧不出门,晩烧旱死人,看来抬着龙王爷祈了一阵雨,龙王爷还是不给面子。庆生福生兄弟俩出了龙王庙那一片场子,慢悠悠往回走,抬头望着西边天那一片不祥的彩云,似乎在仰天长叹。两个人谁也不说话,高一步低一步走着。庆生心里想着事,到底想什么,他自己也理不清楚。他们走到清水川河边时,那一轮日头已坠落西山。远远望去,清水川河床像一条平卧的巨蟒,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月亮已挂在半天,射出惨淡的微光。庆生的心中不由一阵颤怵。

他有些累了。清早天还没有大亮,老五爷就吆喝着村里的年轻后生赶到海神庙张罗祈雨的事,他就被惊醒起来。出门见年轻人随着老五爷往海神庙去,和老五爷打了声招呼,返回家喝了一口稀粥,就帮着媳妇收拾了一阵。本想着趁从县城回来的几天帮着媳妇干一点活,午后一家人再逛逛庙会,不想还不到正午,祥生就来喊他和福生,要他们兄弟三人一起去庙会。不得已,从家出来,整整过了三个多时辰,太阳偏西了才算吃中饭。刚吃过饭那阵儿,原本困倦的身子又有了些精神,却不知怎的觉得一阵子心烦意乱,搅得他又少气无力。走了这一会儿,他逐渐感到身上困顿不堪,想找个地方歇一歇脚。当他硬撑着走到河床中间的时候,感觉身上潮热,脚下一步也挪不动了,就选了一块被水冲刷过的大石头,坐了下来。福生看不清庆生的神色,见他坐下来歇气,以为他是累了,也跟着坐了下来。

天色渐暗了下来,河床两边高耸的山崖刚才还透着灰暗的光亮,这一会儿已黑沉沉一片。福生心里无事,毕竟年小几岁,少了几分倦意。他凝望着清水川出了一阵神,见河两岸黑沉沉的山崖渐渐向自己压迫过来,心里不自在,对庆生说:“二哥,歇一会儿了,行了吧,我们走吧。”

“好,再歇一会儿就走。”

“走罢,你看河漕里甚也看不清,要是上头下雨,水来了,我们也看不见。”

“哦。行,走罢。”这一说怕上游河水下来,庆生身上的倦意消去了,不再恋那块大石头了。他知道,河中发洪水,说来就来,人在河漕中间,等到看见洪水的浪头压过来,就跑不出去了。

兄弟二人走出了清水川,回到了张家寨。这个时候,天已全暗了下来。他俩没有回自己的家,径直往老宅子走了去。

张常氏的这两个重孙子对老祖宗既是孝顺,又是崇敬。往常他们从外边回来,总要先看看她老人家;在家吃完了晩饭也常要去老祖宗那儿坐一阵儿。他们觉得老祖宗是他们的支撑。老祖宗在,他们祖孙四代几十口人才融洽、祥和。要是老祖宗哪一天不在了,谁知道这活着的三代人之间会是个什么样儿。前日从县城回来,庆生还是先去了老祖宗的房里,见老祖宗还是那样硬朗,他才放心回到自己的家里。今日他心里有事,两个人还是径直要去看看老祖宗是否安好。

张家老祖宗还真的有些不妙。这尊老神仙,一辈子身强力壮,没病没灾,如今已是近九十岁的人了,耳不聋,腰不驼,脑子不糊涂。她年轻的时候就爱红火,有个庙会、闹秧歌的,总喜欢凑上去看看。如今人老了,可那股爱往热闹处走的兴致不减,哪里有红火脑子里清楚。这几年有庙会孙子辈几个媳妇总是找个理由不再让她出去,她也不强着去,会说:“好,不去了。把你们解放了,疯去吧!”嘴里不再说什么。她心里知道,年岁大了,都怕她有个闪失,不让她出去了。今天早上起来吃过早饭,几个孙子辈的正要去说“天气太热,庙会就不要去了,身子骨熬不下来”,老祖宗却先发话了:“你们快自个看戏去吧,我今个儿身上没劲,想再躺一躺。”

张家晚辈们还是头一回听这老祖宗说身上没劲不去看红火的话。他们心里打鼓了,不会是老祖宗身子有甚事吧。

“娘娘没事吧?”三个孙子媳妇凑上来问。

“没甚事。夜天(昨天)黑了陪你们几个媳妇耍了几回牌,又在我这里拾了一把钱,我正心里疼呢。没事。你们去吧,我躺着眯一阵儿。”

张常氏这么一说笑,他们以为老祖宗晚上熬了夜,累了。就退了出来,让她自己休息。等到晌午后要吃饭的时候,这老祖宗还没醒来。伺候张常氏的两个下人见她睡得香,没敢叫醒她,出门告诉了张王氏老太太。正好张王氏和几个孙子媳妇在一起,就进来看老祖宗。孙媳妇轻轻推了她一下,嘴凑到她的耳边,轻声喊道:“娘娘,吃饭了,该起来了。”

“不,我不去,不去。不要拉我。”她蠕动了一下身子,说起了胡话。

几个人吓了一跳,老祖宗怎么说起胡话来了,可是有什么病了吧。张王氏赶忙出去叫人去寨子里请先生(医生)来看看,大家守在跟前不敢离去。一会儿,请来中医先生把了一下脉,对众人说:“不妨事,不要惊动她。人老了身子虚了,外边响动大,又是放炮,又是敲锣打鼓,惊着了。睡睡看。先就不要用药了。”

众人们安下心来,大都退了出去。老中医先生出门的时候,张王氏跟着送出门来,问了一声:“先生走好。我想问一下先生,老太太的身子妨不妨事?”

先生见跟前没旁人,就说:“嗨,张家太太,这个年岁的人了,怎能不妨事呢!老太太心肾不交,脉象虚浮,飘忽不定,怕是要早做些准备。”

“那就没甚药能管些用了?”

“药是有,这药金贵,用了也怕济不了多少事。俗话说药再好,治得了病,救不了命。用与不用,也只是你们后辈人的一点孝心了。就看你们还花不花这枉费的钱。”

“既还有药,先生还是给用些药吧。”

先生看张王氏老太太说得肯定,从包里取出一粒丹药来交给她,嘱咐道:“这药给老太太吃。待她醒了,含到嘴里嚼碎,也不用水,慢慢咽下去。”

“哎,好,好。我让管事的给先生取钱。”

“先去招呼病人吧。”先生说着告辞了出去。

张王氏送先生走后返回到张常氏身边,张常氏还在昏睡。她琢磨先生的话,知道婆婆怕是不久于人世了,一步也不敢离开。众人见老祖宗这个样子,谁也没去赶庙会,一直守在跟前。天全黑了下来,老祖宗才动了动身子。众人七手八脚忙乱着,给喂了点汤。还是不吃东西,也不说要起来。张王氏赶紧把那粒药丸送到婆婆嘴里,说:“妈,把这药吃了,不要咽下去,嚼开慢些让化了。吃了就有精神了。”

张常氏大概心里晓得这是救命的丸子,顺从地张开了口。药丸服了刚一会儿,庆生兄弟两个闯了进来,他们见围着这么多人,急忙挤到跟前,问:“姥姥怎啦?”

这老人也怪,刚才还迷迷瞪瞪,一听见重孙子说话声,顿时来了精神,睁开了眼睛。

“是庆儿、福儿吧?姥姥没事,没事。今儿后晌你姥姥爷叫我呢,我没去。还要烦你们呢。”

“姥姥哪儿也不去。姥姥好好养着,睡一觉明儿就好了。”

众人们看着老祖宗有了精神,七嘴八舌来了话。

“娘娘好好的,明儿我们看戏去。”

“嗯,好,好。都歇着吧,今儿也不和你们耍纸牌了,拿不走我的钱了。”

众人见老祖宗又说笑话了,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安顿着休息,留了人看护,大家都退了出来。

庆生走出张家老宅子时,夜已深了。本来在返回家的路上他已疲惫得要打困盹,这阵子却没有了一丝睡意。媳妇没和他去庙会,后晌就带着娃娃到老宅子里来看望老祖宗,这才和他一起回家。安顿好已睡了的孩子,已疲困得倒头就睡着了。他躺在媳妇身边翻来覆去,黑暗中睁着双眼。他禁不住想着后晌那一阵子的心慌,不守神。难道说人真会有什么心灵感应?姥姥是不是真要走了,这么着告诉我?这会儿他又想起了十多年前的事。

十多年前,祥生、庆生、福生兄弟三人先后被送到五百里以外的骆驼城学堂念书。那个时候正是袁世凯当大总统还嫌不过瘾,张罗着要登基做洪宪皇帝的时候,全国各地都安排有人发起劝进。庆生才到这花花世界,不知天高地厚,逢人就说这复辟皇权的事不合潮流。还写了一篇小文章,登在一个小报上。文章里说,二百八十多年前,咱陕西人李自成造了反,直打到京城,把明朝最后一个皇帝撵下台,逼得上了吊;几年前,还是咱陕西人把清朝逊帝赶出紫禁城。如今时代前进了,潮流不同了,谁还想做皇帝,那是逆潮流而动,冒天下之大不韪,说不定咱陕西人又有做的了。这文章登在小报不起眼的地方,并不引人注目。谁知文章中出了小错,把逼迫清逊帝出宫的人说成了陕西人。有好事的借此大做文章,说庆生年轻娃娃不在学堂用功读书,连现代史上刚刚发生的大事都没弄清楚,就敢在小报上乱说一通。更有人四下渲染,以为笑柄。学堂的山长是一个宁死不肯剪辫子的保皇派,兄弟三人不独书念不成了,庆生还被以扰乱社会秩序的罪名送警察局关了起来。谁知那洪宪皇帝没坐了几天,就又撤了帝号,人也呜呼了,这时庆生才被交保放了出來。庆生捅了这么个大娄子,吓坏了张家老宅子里所有的人。那时候庆生的姥姥爷和爷爷还健在,姥姥爷和爷爷觉得他们父子俩打拼了几十年,才有了这么一些产业。眼看着父子俩一个年已迈,一个病缠身。两代人为他们的后辈操心,一心一意希图张家的这份产业在后两辈人手里得到继承。姥姥爷原指望他的孙子辈三个人中,有人能接过老辈的衣钵,把产业发展广大。可多少年过去了,孙子辈中,老大不成器,不走正路;老二上了几天学堂,跟着一家的队伍,舞枪弄棒去了,多少年来不粘家;只老三跟着学生意,可也没见生意甚长进,总是叫人放心不下。眼见得孙子辈不尽如人意,指望着重孙辈能重振家业,谁知重孙辈还没成就,就捅了大乱子。两个老父子商量,赶紧给庆生成亲,把那野了的心拉回来拴住,免得事业不成,再出差错。

庆生没了书念,一时走不出去,姥姥爷张罗着提亲的事,便顺从着在家成了亲。成亲后过了不久,姥姥爷又把一家子人召到一起,当着祖孙四代人说:“如今我们两代老的都干不动了,不如把这家业分开,看你们两代小的哪个能干得有出息。”老辈的苦心是为着后辈着想,不致坐吃山空,产业败落;也不致身后后辈兄弟之间为财反目。老人说了,小辈的不敢说什么,找来了中人,把家产分成两份,一份留给两辈老人用度;另一份一分为二,大孙子分一半;再由老二、老三两个平分剩下的一半。庆生父辈三兄弟分了这一半家产,各自领着儿女过了近十年。十年过去,如今各家的境况已大不一样。

庆生正想着十年前从老宅子里搬出来的事,猛听得谁家的狗叫,紧接着老宅子跟前各家的狗都吠了起来,吠声中似带有一种着往前扑咬的气息。他猛地坐了起来。

庆生披了一件单衣,蹑手蹑脚走出门外,双眼四下里扫动。黑暗中他隐约看见几个黑影在老宅子西墙外窜动,又望见像有人梯架着黑影从高墙上翻了过去。

“不好,有贼。”他心里一惊,月黑夜深,有人翻墙,非匪即盗。他思量着一个人追过去,寡不敌众,治不了这些人,弄不好还会赔上一条命。他返身快步走回自己的小院,取出屋里的一面小铜锣,手里又提了一把铁锹,走出院门,一边快步向老宅子东南的大门走去,一边把那面锣死命敲了起来。一时前后左右各家院子里的狗又狂吠起来。睡得迷迷糊糊的人们被锣声和狗叫声惊醒,年轻男人们很快走出自己的家门,看发生了甚事情。

翻墙入户的几个黑影还真是一伙贼。这几个人翻过了墙,跳到院子里,门前拴着的大黄狗叫了一声,不知这伙人抛过去甚东西,狗居然不叫了。门口边屋子里几个看家护院的人也不晓得被用了甚戏法,睡得像死了过去,一个也没有被惊醒了走出来。

张家老宅东临着清水川,北枕山丘,南北足有四十丈,东西也有二十丈出头。宅子由东向西有三道隔墙,把这宅院分隔开,形成四个部分。东隔墙以东,北边坐北向南建有三间巨大条石砌成的窑洞。正中的一间,门两侧各有一个和门一样大小的窗户,互不相连。窑宽足有四丈。东西两侧各有一间,宽在一丈五上下,门和窗户连在一起,高度较中间的大窑略低二尺许。三间窑洞建在土台之上,地势略高,宽大明亮。往南地势降低约有五尺,东西两侧各建一排厢房,屋脊高耸,雕梁画栋,甚为壮阔。窑洞和厢房的中间是北高南低的大院,院中建有花坛,向北有砖砌台阶,供拾阶而上进出窑洞。常姓老祖宗就住在这间大窑洞里。两侧窑洞供伺候杂使人居住。花坛两侧的厢房供未娶未聘的孙子辈、重孙辈住,如今都空在那里。

再往南又是一所院落,东西两侧有回廊与北边院子连通,坐北向南为三间大房,上为起脊屋顶,下有滴水宽廊。东西两侧厢房与北院相仿,院中亦有花池。厢房南侧是通往南门的通道,正中一高大的照壁挡住了院子内外人们的视线。穿过照壁向南,两侧背南向北一排稍微矮了一些的平房建在夹道中间。通往院外的南门和照壁南北相望,高矮相仿。张王氏住着三间正房,两侧厢房供三个孙媳妇住。大孙媳妇住了两间,老二、老三孙媳妇各占一间。

东隔墙以西,仍是自北向南一所院落,格局与东边的院子相仿,只是正北座南的房子建得像一排大殿,院中坐北向南的一排建成南北开门的穿堂过厅,屋外四边回廊相通,院中堆砌有假山。这一所院落倒像一座庙堂,少了些东院的粗重,多了些书院庙堂的玲珑。这里本是张家待客办事的所在,自从张家老祖宗父子两代过世后,就一直空闲起来。

院子再往西是两道隔墙,两道隔墙的中间是一条南北有门的夹道。夹道的西侧是一排马厩,是喂马养骡和存放草料的地方。夹道中间两侧墙上镶有拴马吊环。

这大院落古时候是驻兵的所在,名叫卧虎寨。相传两千多年前,卧虎寨以北一带就有大兵驻节,防范北方民族侵扰。驻兵扎于易守难攻之高地,筑堡设营安寨。后来寨和堡成为古代驻兵的规制。寨以下设堡,寨寨相望,寨堡相犄,互为呼应。因此上这清水川一带人们说,清水川有七十二寨,数不清的堡,打不完的仗,受不尽的苦。古时寨和堡都建在交通要隘之间,地险位高之处。寨建为两门通外,堡建为一门通外。守住寨和堡的门,任你多少兵勇,不能通过。后来边关北移,这里的寨堡名存实亡,不再驻有重兵,有些钱财的人家看中了这废弃的寨子高墙大院,气势夺人,又防贼防盗,就买了过来居住。张家早年买这卧虎寨也是看上了这寨子看上去入眼顺心,住着安心。谁知,凭张家那时的家底,买这么一所大院子张扬了些,自张常氏老祖宗住进来后,这院子就成了贼盗惦记的地方,经历过几次盗贼光顾和土匪的袭扰。张家为安全计,后来就雇了多人,专为看家护院;又在院子东北角北墙外的土山丘上挖了窨子直通山外和清水川岸边,以防不测。院子毕竟墙高门厚,几次盗匪都没得手。有那么一两次,贼盗翻墙入院,禁不住张家左近住的人多,一涌而至,那些贼匪们抄了些物件就逃走了,张家没有伤筋动骨。可盗贼总还是惦记着这里。

这天后半夜,一伙盗贼摸到宅子西墙边。他们好像熟悉这里的情形,一会儿工夫就架上人梯,翻过高墙,消失在夜幕里。贼人从西墙跳进来见是喂马的地方,就又翻过两道隔墙,进入了中间的院子。这贼人有了些做贼的经验,其中一个人没有跳入院内,而是沿着屋顶向东窜去,观看东边院子的动静;跳下去的人返身打开通往马厩的两个角门,以备退逃。

盗贼跳墙开门进入中院时,庆生及众人已敲开东厢南边的大门。几个毛头愣脑的年轻人听庆生说有贼,夺过了庆生拿的那面锣,使劲敲了起来。敲一阵锣后,边跑边喊:“有贼进院了,快起来!”

东厢前院子住的是张家的晚辈们。这个时节,除了张家老祖宗的儿媳辈张王氏和几个孙子媳妇外,没有男人们在家里,一院子女儿国。女人们一听有贼人进了院子,惊得三魂出窍,六魄飞天。一个个张皇失措,忙不迭边往外跑,边掩着怀。还有胆子更小的,小腿肚子转筋,全身抖动得如筛糠。开了门叫了几声,却奔跑不得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快,往窨子去吧”,跑出门外的人都跟着径向东北方向跑去,准备由角门逃出宅子,从角门外隐蔽处钻入能通山外的土窨子。

庆生见大家一窝蜂往大院东北角跑去,停了脚步,大着声喊:“娘娘、婶娘们,不用慌乱!有几个盗贼翻墙进了院子,只是一群毛贼,不像打家劫舍的。你们都照应好了自家的门。我们这么多的人,就是治不住他们,也把他们吓跑了。伤不了你们!”

众人们稍定了定神,这时才有人想到了东厢北院的老祖宗还没人去照料,赶紧向北院走去。庆生领着一群人开了隔墙的旁门,呼喊着向西厢院子涌去。

那伙盗贼进入中院,见院内两厢六间大房,北边还有五间正房,不知道哪个房里有可供他们拿取的东西。几个贼人围着过亭转了一圈,见两厢房都挂了锁,知道这些房子只存物不住人,就分头撬开两厢的房间,翻取值钱的东西。

房顶上瞭哨的毛贼看见东院有人影搅动,听得见呼喊声和鸣锣声,赶紧打了个呼哨,从房脊向西窜去。正在房间翻箱倒柜的毛贼听见呼哨声,不敢停留,顺手摸了几样器具,出了西墙角门。

贼人窜出中院,穿过夹道,到马厩顺手松开拴马缰绳,牵出两匹马和一匹骡子来。那畜牲却不听使唤,不肯挪动脚步。听得追喊捉贼的人已追了过来,贼人不由分说,死命抽打拉扯这三匹骡马。好不容易抽打着骡马出了门外,庆生几个人呼喊着已追到跟前。眼前只隔着一道角门,能听得到门外骡马的嘶鸣声。去开那角门时,门却被从外边挂住打不开。几个人七手八脚好不容易把门撬开,向墙外往北的道路上望去,看那伙盗贼已走出了一段路径。庆生仔细端量了一阵这伙贼的身影,见盗贼人不多,走得也不快,便吆喝着往前追赶。

不曾想贼去的时候顺手擦了一根火柴,把草料房点着了。这草料房没有门,里边堆满了干草,见火就着,一时火势大了起来。庆生几个人刚追了几步,后边有人喊道:“不要追了,快回来救火。草房着火了!”

庆生几个人听呼喊,扭回头一看,火已窜上了房,从墙外已看得出光亮,赶紧折回身来救火。这草料房是三间大房,常年堆放着骡马吃的草料。今年天旱无青草,房里堆满了干草。草房门外有一口大水缸,盛有多半缸水,平时是用作骡马饮水,有火时预备急用。几个人操起桶来从大水缸中舀了水浇火,怎奈火已成势,房里草干量多,那半缸水根本无济于事。眼睁睁大火把满房的干草烧了干净,连三间房子也烧成了土焦。

东厢正北的大石窑洞里张常氏老人晚上吃了先生留给的那一粒药丸,一会儿觉得一股凉气直透心底,继则感到身子轻快了许多。老年人睡觉本来就少,白天已经睡了大半天,这时候躺在那里已睡不着了。可她还是一阵清醒,一阵迷糊。有一阵子只要一闭双眼,跟前好像她那死去多年的丈夫和儿子就在跟前。她想喊,又喊不出来。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她好像又听见呼喊和鸣锣的声音,眼前又浮现出一支迎亲的队伍。这不就是当年出嫁的时候,吹吹打打来娶亲的人?她心里一阵抖动,睁开了双眼,眼前却什么也没有了。可她还能真真切切听到呼喊和鸣锣的声音。她翻腾了一下,身边伺候的女佣人醒了。她让拨亮了昏暗的油灯,问:“好像外边又是敲锣,又是呼叫的,做甚呢?”

“哎呀,老祖宗,我睡得迷糊,没听着。这不才听见是有响动,就是呀,这是做甚?我去看看。”

“一开始还以为是娶亲的吹打呢。一睁眼,再一定神,不对呀,就是在院外乱呢。”

“我去看。”女佣说着起了身来开了房门,正要往出走,几个女人撞了进来。

“老祖宗没事吧?”

“没事。就是没睡踏实,这不,吵醒了。这么晩啦,你们怎不睡?响动甚哩?”

“哎呀呀,你还招呼老祖宗呢,睡死过克(去)啦!没叫贼背了克啊?”

“怎的啦?”

“怎的啦,进来贼啦!翻墙过来的。庆生已领着人撵去了。老祖宗,没惊了吧?”一边说,她们已涌到老祖宗的身边。

张常氏听清楚了是进了贼,也不知道闹了多大动静,一时心急起来,说:“快,多吼叫些人,防着不要让伤了人!”

这时有人在外慌里慌张喊道:“西院起火了!上了房。”张常氏听得真切,急得正要说什么,一口气没有换得上来,身子抽搐,说不出话来了。

“老祖宗,老祖宗,你怎啦?”

张常氏动了动嘴,说不出话来,微动了动手臂,双眼望着窗外。屋子里的女人们围了过来。躺在那里的干瘦老人开始还动动嘴唇,想说什么。手臂颤动,像要想抬动一下。过了不大一阵子,她那双已陷入深沟大窟的眼球翻动了一下,不再动了。两个膀子抽动了一下,松弛了下来,失去了脉动。众人看这光景,知道大事不妙,慌乱起来。张王氏用手摸了摸那鼻孔,已经没有了气息。

“婆婆,你怎甚也不说一声就走了啊!”

“娘娘,娘娘,你快睁睁眼,不要吓我们。”

“娘娘,你说话呀!”

众孙媳妇们也喊着,她们不相信老祖宗这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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