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门口，迎接他的一辆辆豪华轿车排成了一条长龙，形成一道别样的风景，不知道的人以为在拍电影呢。每辆汽车的外面站着一个理着平头戴墨镜穿黑西装的年轻男人，佟大春想就是自己在以往当市长开现场会时也没有这么大的阵容，几乎全湖山市最豪华的轿车都集中在这里了，仿佛进了展览馆一样，令人目不暇接。
台风“麦莎”在湖山市整整肆虐了16个小时，不仅带来了大量的降水，过境之后还留下一片狼藉。街道上到处都有刮落的广告牌和枯枝败叶，洪水漫过路面留下大片大片的污泥烂垢。
在湖山市的西面，有一座大山，这座地图上称之为横亘山脉的山在湖山市境内绵延十几公里，主峰像一只牛头，因而得名牛头山。
距离市区八十公里的提桥监狱座落于其中一个小山谷中，两边是险峻的山峰，中间是一块平坦的谷地，这里被一批又一批的囚犯们改造成谷物繁茂、瓜果飘香的农场。
天空是相通的，土地却是隔绝的。高墙铁网和灯塔上荷枪实弹的武警战士把这里封闭起来，墙外墙内成了两个迥然不同的世界，只有一扇大铁门相通。
大铁门的门楣上面，是铁铸的四个大字“提桥监狱”，远远望去十分显眼。铁门的两边，分别站着两位执勤的武警战士，一动不动，活像四尊泥塑木雕，只有徽章和枪刺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上午九时许，监狱大门前的小广场上陆续开来一辆辆豪华轿车，有宝马、有奔驰、有宾利，还有加长林肯，五颜六色，煞是壮观。
没有人下车，四周一片静默。所有人像是约定好了似的，在静静地等一下人。
与此同时，大铁门里面却是一副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一队队身着蓝色工作服的囚犯们正在清扫路面、修理草坪，一点点消除台风留下的痕迹。
佟大春也在劳动的人群当中，他已经51岁了，头发斑白，体型比刚进来时瘦了一圈，但还是显得十分臃肿。他动作迟缓，时不时停下来喘气，并不时地朝大铁门方向张望。
突然，他眼前一亮，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匆匆走进监狱办公楼，禁不住心里狂喜。来了，我马上就自由了！佟大春抬头望天，看见一团团一簇簇的白云从天空飘过，是那么自由自在、令人惬意！
失去自由方知自由的可贵！在监狱五百多个日日夜夜里，佟大春没有一天不渴望着自由，渴望跨过那道大铁门，回到外面灯红酒绿、轻歌曼舞的世界里去。可是十一年的刑期是那么地漫长，曾经让他感到极度的绝望。幸好外面不断有消息传进来，“老领导”正在想办法替他办理保外就医。
佟大春看到了一线希望，因而又对未来充满了信心。现在的他，对当官已经没有奢求了，因为被判刑，他的政治生命已经被自己亲手断送掉了。但是，只要走出这道大铁门，他佟大春还有市场，还会像从前一样呼风唤雨，因为他手下有一大批忠心耿耿的人，这些人正把持着湖山市政治、经济、文化的方方面面。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佟大春的信心在一点点地弱化消遁。刚入狱那阵子，他是“三高”和糖尿病二期，勉强够得上保外就医的条件。入狱以后，没有了山珍海味的大餐，只有粗茶淡饭；没有了众星捧月般地队伍，只有和他一样形单影只“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改造犯。每天除了学习就是劳动，这种有规律的生活和体力锻炼正在逐渐地改善他的健康状况，前不久的一次体检显示他的各项生理指标正趋向好转，照说这是好事，可这令佟大春十分着慌，因为这些数据将是他保外就医的巨大威胁！
佟大春把这些告诉了前来探监的宋晓军，也就是刚才看见的那个熟悉身影的人，这个人曾经做过他的秘书，后来因为他的事受牵连辞职下海了，在金旺集团下属一家娱乐公司任总经理。佟大春入狱后，那些和他平时称兄道弟官场上的朋友没有人来探望过他，一开始他还想不通，后来也就慢慢理解了，官场上的人比什么人都油滑，遇上这种事情比谁都躲得快，再说平白无故地让人家担风险干什么。倒是这个宋晓军，每逢监狱对家属开放的日子都来探监，不仅给他带烟、食品和生活用品，还给他带来外面的信息，让他在里面也对外面的事情一清二楚。
佟大春的妻子朱敏，从来没有到监狱探望过他，佟大春也能理解，毕竟自己给这个女人的伤害太大了。还有女儿佟飞飞，他进去那年将她送到美国读书，隔三岔五地打来电话向他要钱，他入狱后，佟飞飞来信说国内的信用卡被冻结了，她现在没有钱只得休学在外面打工，让他想办法寄钱给她完成学业。佟大春读信后心潮起伏，这个女儿也太能花钱了，每年三四十万块钱也不够她花，现在好了，倒了自己这棵摇钱树，她就没法活了。唉，佟大春叹了一口气，谁叫自己平时对她太溺爱呢！没办法，他又托宋晓军捎信给金鹏，也就是宋晓军所在的金旺集团的老总，让他想办法支持一下。
佟大春在被抓之前有三个情人，罗丽、吴小水和汪琳琳，都对他特别粘乎，自从他被抓后，就再没有见过面。罗丽是建委下属市城建公司的会计，这女人太贪婪，要不是因为她佟大春也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听说她也进去了，被判了6年，现在在省女子监狱服刑，想到这里佟大春脸上现出幸灾乐祸的神情。吴小水是市文联的美女作家，这是个才女，佟大春在她身上花的钱最多，而她呢，对佟大春也最痴情，在事发之前，吴小水得到消息劝佟大春逃之夭夭，佟大春当时没有作好准备，一则因为赴加拿大的签证没有办下来，二则因为许多资金来不及安全地转移到国外去，其实最终让他没有走的主要原因是纪委找他廉政谈话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动静。后来签证下来了，吴小水让他和她一起走，他还是没有同意，将她送上飞往加拿大的飞机。佟大春那时想如果自己一走了之，事情就会败露，自己后半生将亡命天涯，在异国他乡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那种滋味是他无法想像的。还有一个原因促使他不想走，就是小情人汪琳琳怀孕了，她是市医院的护士，通过内部关系做了B超是个男孩，佟大春很兴奋，他是个封建思想很重的人，信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现在好了，佟家的香火可以续上了，便当即和汪琳琳订了份协议：如果汪琳琳帮他将孩子生下来，佟大春给她二十万元补偿。汪琳琳答应了，佟大春又帮她办了长假手续，在昌平县里买了一套房子给她居住，其实她什么都不用干，呆在家里休养待产。后来佟大春被抓，所有的财产被冻结，汪琳琳的房子也被司法机关收走了，汪琳琳知道佟大春已无法履行协议了，便到医院做掉了孩子。就在她做掉孩子第二天，宋晓军找上门来，给她捎来佟大春的口信：“钱不是问题，无论如何要保住他的骨血。”可一切都为时已晚，佟大春知道消息后差点让人将她千刀万剐才解心头之恨。
“6号，过来一下。”一名管教干部冲他喊道。
“6号”就是佟大春，是他在监狱的“编号”。一开始佟大春对此很不适应，原来的他可是有着一大串头衔，什么湖山市副市长、湖山市建委主任、湖山市重点工程办公室主任等等，当然这些是实的，还有一些虚衔，如湖山市建筑环境整治领导小组副组长、湖山市文明创建工作领导小组副组长和湖山市社会治安综合治理领导小组副组长…有人粗略统计了一下，湖山市各种在建重点工程指挥部有二十一个之多，如湖山跨湖大桥、湖山市体育中心等等，每一项重点工程都成立一个指挥部，负责协调征地拆迁、工程招投标和建设等相关事项，而这些个指挥部里佟大春必定“榜上有名”，如果市长任指挥长，他就是副指挥长；除此之外，他当仁不让的是指挥长。
现在当所有那些象征着权力的光环失去了，他甚至失去了名字，失去了在湖山市出镜率最高让人羡慕最终也受人唾骂的“知名度”，变成了冰冷的数字代号。名字其实也是一种代号，可在佟大春心里，自己的名字和这个数字编号永远不能划等号，虽然全国叫佟大春的不止他一个，可在湖山市他佟大春“大名鼎鼎”，知道他的人无不对他敬畏三分，就是那些不认识他的人只要听到他的名号也对他敬畏有加，为了这个名字的“美誉度”和“响亮度”，他“付出”了很多，也“收获”了很多，直到身陷囹圄，他还是像鸟儿爱惜羽毛一样珍爱自己的名字。就像古代那些行走江湖的人一样，“大侠”也好，“天下第一大恶人”也罢，名号始终是第一位的。佟大春知道监狱有几千号犯人，但不知道自己编号为什么是“6号”，难道这里也搞行政等级制？戏剧性的是佟大春的座驾号牌是“湖A006”，这是在班子里按排名分配的，书记是“001”，市长是“002”，有些常委选择“888”、“999”，他被安排了“006”。“6”在中国人的眼里是个吉利数字，代表着“顺”，佟大春很喜欢，尤其他是主管城建的市领导，办什么事只要“顺”就行。
关于“6号”，佟大春问过管教干部，确实正如自己所判断的那样，是根据级别来的，这个监狱里还有一个副省级干部，当仁不让地排“老一”，他是副厅级，现在排第六，据说200以内的号都是给副处级以上干部安排的。就像交警队在个性化牌号未实施前把前200个号安排给市委、市政府一样，这让佟大春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和佟大春同监室的三个犯人，一个是正处，“28号”，另两个是副处，分别是“143号”和“179号”。其中有一个人是湖山人，佟大春和他不认识，但这个人知道佟大春，闲聊的时候他对佟大春大加赞赏，说湖山这几年大建设使城市面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个“28号”在旁边听了，知道他也是因为情人连累事发的，便笑着说：“你这个干部和我一样，什么都好，就是没有把鸡巴管好。”
“6号，快点，别磨磨蹭蹭地。”管教干部有些不耐烦。
佟大春没有应答，他可不像别的囚犯见着管教干部像耗子见着猫似的，躬着身子，一口一个“领导”叫着。其实这些管教干部很多什么级别都没有，就是普通的民警。要是在以前，这种普通的干部他看都不看一眼的，可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自己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哪怕就是“落汤鸡”、“油焖鸡”，佟大春也不管这些，那种江湖老大的风度始终是存在的。“28号”比佟大春进来得早，刚从无期徒刑减为二十年徒刑，他对佟大春说：“6号，看你身体也不好，还是找人活动一下，争取减刑早日出去，如果像你这种态度恐怕是不行的，电视剧里不是有一句现成的话：‘别拿豆饼不当干粮，别拿村干不当干部’，现在我们一无所有、从头开始，重新做人，人家是干部，就是专门管我们的，你说你犯得着吗？这里不是湖山市，你也该醒醒了。”
“来了，有什么事吗？”佟大春小跑过去，他知道宋晓军这次来是给自己办出狱手续的，上次他探监的时候告诉自己所有的手续都办好了，就等着省司法厅下通知了。当时他高兴了好几个晚上，把宋晓军带来的烟分给同监室的狱友们。只有“28号”推辞不受，他自称戒了，佟大春说：“你留着做人情吧。”后来还是湖山的那个老乡私底下告诉佟大春，说“28号”是个县委书记，因为情人拿了他的钱养“小白脸”，一怒之下雇凶教训那人一顿，没想到把人给打死了，后来他也就进来了，判的是无期。佟大春想怪不得这家伙见着管教干部像哈巴狗一样，自己不抽烟还经常兜里揣着烟，专门“孝敬”管教干部。还有就是“28号”听说自己的事后发出的那句感慨：“什么都好，就是没有把鸡巴管好”，原来如此！
“恭喜啊！6号，我听区长说安排你保外就医，征求我意见的时候我说应该的，犯人也是人，我们应该给予人道主义关怀。”这个管教干部姓刘，他贴近佟大春轻声说，与往日的粗声大气判若两人。
佟大春知道刘管教是在向自己“邀功请赏”，也知道宋晓军替自己“打点”过他，否则他才不会对自己如此客气呢。佟大春是个很大方的人，从口袋里掏出钱，估计千把多元，一古脑儿全塞进刘管教裤子口袋里，说：“感谢你替我美言，也感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关照，这点心意你就收下吧，如果推辞让人看见就不好了。”
刘管教心领神会，说：“那我就多谢了，我找你是因为区长刚才接到监狱长电话通知，说安排你今天出狱，你收拾一下东西，宋老板正在候见室等着接你。”
佟大春心中大喜，这下算是铁板钉钉了，宋晓军每次都说“快了，快了”，竟至于拖了这么久。不过，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他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有一个成语故事叫“南柯一梦”，不过那种梦境是好的，而他呢，恰恰相反。
有什么东西可收拾呢？事实上有，什么羽绒被、西服呀，全都是宋晓军在外面买的名牌送进来的，即便是一些生活用品，也是高档货。可这些，佟大春早就不打算要了，他不想把这些晦气的东西带回家，于是他大踏步地朝门口走去。
刘管教跟在他后面不解地问：“6号，不，佟老板，你不收拾东西吗？”
佟大春头也不回地说：“送给你吧。”
宋晓军正在候见室里焦急地张望，见佟大春进来，脸露笑容说：“老板，我来接你回家。”
佟大春点点头，将蓝色工作服脱下扔在会见室的椅背上，换上宋晓军带来的一套皮尔卡丹西服，脚上的皮鞋是步森的，还是九成新，佟大春也毫不犹豫地脱掉，换上新买的老人头皮鞋。“我们走吧！”
两人出了监区，来到监狱的大铁门前，宋晓军向值班的武警战士出示了保释证明，那个武警战士立即打开铁门边上的耳门，放他们俩出去。
小铁门在身后“咣当”一声合上了，佟大春仿佛从黑暗中回到光明里，他习惯性地抬头看了看天，经历过暴风雨洗礼后的天空是瓦蓝瓦蓝地，几缕白云正悠闲地飘着。佟大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对云产生了莫名的情愫，在未进来之前，他每天忙于工作和应酬，根本没有时间去看这些千变万化的云朵，也从来不去想它们的变幻之奇、之美。在监狱改造的日子里，骤然松驰下来的他感觉自己变得空虚极了，一次放风的时候，“28号”告诉他一个排遣寂寞的窍门，那就是观云。他还说，云随季节变化而各异，春云明媚，夏云火热，秋云高爽，冬云沉郁。
佟大春一开始还笑“28号”被关傻了，可渐渐地他也迷上了观云，随着季节的更替和天气的变化，云也变得千姿百态，如同一幅幅绝不相同的图画，各具其美：云淡天高，雨霁风止是一种美，云如涌烟，雨如散丝又是一种美；红云似火，气烧天地是一种美，纤云似捲，朗月舒波又是一种美；孤云独闲，众鸟飞尽是一种美，晚霞千片，秋雁成行又是一种美…原来生活中处处都有美的风景，只是自己沉溺于灯红酒绿、风花雪月，无从去发现、去欣赏罢了。
“老板，大家都接你来了！”宋晓军兴奋地说。
佟大春的眼睛从天空转向面前的大地，只见一辆辆豪华轿车排成了一条长龙，每辆汽车的外面站着一个理着平头戴墨镜穿黑西装的年轻男人，就是自己在以往当市长开现场会时也没有这么大的阵容，几乎全湖山市最豪华的轿车都集中在这里了，仿佛进了展览馆一样，令人目不暇接。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佟大春喃喃自语般地说道。
这时，所有的车门似乎在同一时间打开了，如同之前进行了某种演练一样齐整，车子里的人一个接一个出来了，有的大腹便便，有的满脸横肉，有的贼眉鼠眼，还有的尖耳猴腮，不一而足，但毫无例外的全都是身着名牌、戴着墨镜。只有一个中年妇女身着湖蓝色旗袍，全身珠光宝气，在这个清一色的黑色世界里显得十分扎眼。这些电影里才有的镜头在生活中真实地上演了，不了解情况的以为这里是拍电影的现场呢！
“老大，你受苦了！”走在前面的胖子和佟大春热烈地拥抱着，眼圈红红地。这个人就是金鹏，金旺集团的老总。在佟大春的帮助下，他从当初不名一文的小商贩到如今身家过亿，自然对佟大春感激涕零。
“嗯…”佟大春双手拍了拍金鹏的肩，“都过去了，咱们兄弟又可以在一起了。”
金鹏狠劲地点了下头，说：“是啊，老大，小弟一定照顾好你，再不让你吃苦了！”
“市…长…春哥，我来接你了。”说这话的是刘洪，他是海上皇宫俱乐部的老总。刘洪有个外号叫“大金牙”，因为他镶着两颗黄金门牙，只要一张嘴，两颗大金牙就露出来了。或许他觉得再喊佟大春市长会揭他的伤疤，因而刚叫出口“市”字，便硬生生地将“长”字咽了回去。好在他反应很快，很快便改口称呼“春哥”，这样才不至于产生尴尬。
“大金牙，你还没忘记我呀？”佟大春转身和刘洪拥抱了一下。
“我哪敢啊？”刘洪一张嘴说话，两颗金牙骄傲地露出来。
接下来是祥润房地产公司的老总何文彬、顺安公交公司的老总程昌昊、园林工程公司的老总琚泽武、湖山市政公司的老总黄飞虎、城建公司的老总张阳…，都和佟大春寒喧一番，最后才是那个女人。
“月莲，你怎么来了？”佟大春伸出手去，准备和她握手。
“春哥，他们都能来，我就不能来吗？”女人将身体贴近佟大春，紧紧地抱住了他。这个女人名叫吴月莲，是春天广告公司的老总。
“当然，谢谢你能来接我。”佟大春听任这女人拥着她，感受那浑圆的身体传递过来温暖。一年多没有和女人身体挨得这样近了，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苏醒，那种渴望像一簇小火苗，在心里燃烧起来，火势愈燃愈烈，下身立刻有了反应。
吴月莲感觉到了佟大春身体的变化，用手攥住他的命根子，轻声娇笑道：“想女人了吧？真不敢想像这一年多你离了女人是怎么过的？”
佟大春凑近吴月莲耳朵说：“我也感到奇怪呢，可能是监狱里都是公的，连一只母耗子都看不见吧。”
吴月莲咯咯笑了起来，“那你怕是见了老母猪也馋吧？”
佟大春瞥见吴月莲那圆拱拱的体形，心想你比老母猪好不了多少。恐怕是避孕药吃多了，身体膨胀起来，一年多不见，比以前又增加了一圈。
吴月莲曾经是建委聘请的打字员，当年也长得如花似玉，佟大春那时刚调到建委任副主任不久，一次在楼道中遇见她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他没想到单位里还藏着这么个大美女。于是，佟大春三天两头往打字室跑，向她大献殷勤，直到许诺帮助她解决正式编制后吴月莲才投怀送抱，把白白净净的身子给了他。佟大春捡了个宝，和吴月莲如胶似漆，有时甚至两人躲在办公室里亲热，很快机关里传得风言风语。最要命的是，佟大春的妻子朱敏不知怎么知道了这事，跑到建委和吴月莲大打出手，并告到老主任那里。老主任把两人分别找去谈话，佟大春和吴月莲串通一气，矢口否认，最后老主任只得解聘了吴月莲。佟大春对吴月莲深感愧疚，帮助她开了一家广告公司，后来俩人又暗中来往了一段时间直至吴月莲结婚成家。生育了孩子后的吴月莲身体急剧膨胀起来，使佟大春失去了兴趣，但吴月莲是个生性风骚的女人，懂得如何诱惑男人，为了攀附上佟大春，她甚至把自己的侄女吴小水送给佟大春做情人。对于这种只会奉献而不求索取的女人，佟大春除了感动还是感动，除了帮她介绍一些广告业务外，偶尔还同她在一起重温旧情。
“我现在就馋你。”佟大春听吴月莲这么一说，心里乐了，顺口说道。
吴月莲不知中了圈套，故作妩媚地说：“好啊，那我等你，你可要言而有信。”
“老板，我们上车吧，外面有许多人看热闹呢！”宋晓军过来催促道。
佟大春抬眼朝公路方向望去，只见人行道上有许多人朝这边张望，还有人指指点点，便对宋晓军说：“好，你跟大家说一下，我们马上动身。”
“坐我的车吧，我直接把你拉回家，一直拉到床上，然后我们大战三百回合。”吴月莲用手轻轻扯动了一下佟大春的宝物，挑逗道。
“我养精蓄锐一年多，恐怕你不是我的对手。”佟大春轻轻地拉开她的手，笑着说。
这时，宋晓军又过来对佟大春说：“老板，你还有一个人没见呢，正在我车上，不愿意出来露面。”
佟大春心想还会有什么人呢，难道是牛志强？他一个官员不愿意抛头露面，尤其是在这种场合，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只要他来了就好，说明他还挂念兄弟之情的，也不枉自己对他好了一场。他兴冲冲地来到宋晓军的车前，边打开车门边叫道：“志强，你来了？”
车内并没有牛志强，只有一个女人在那里用手帕擦泪，那是朱敏，他的结发之妻。
“你…，来了？”佟大春没想到朱敏会来，心里有了些喜悦，也有些忐忑不安，便坐进车，小心翼翼地问道。他是“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的那种，这些年老是“种了别了人的地，荒了自家的田”，所以对朱敏来说，他只有丈夫的名号，并无丈夫之实。佟大春在监狱里闲得抓狂的时候，也会想到妻子，回忆起恋爱和结婚时的那段美好时光，那是纯真的，不掺杂任何的虚情假意。佟大春想到一条手机短信上的话：以前提到结婚，想到“天长地久”；现在提到结婚，想到“能撑多久”？撑多久才算天长地久？史上的爱情经典只是个传说，谁也没有见过。人不能和日月同辉，能撑到“白头偕老”也就到头了。现在两人还没有离婚，只要朱敏不提出离，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
朱敏没有说话，她屁股向座位边上挪了挪，显然是以此来表示对他的愤怒和排斥。
“对不起…”佟大春轻声说道，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如果没有进监狱，佟大春是断然说不出这三个字的。在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之后，佟大春才有了反思，那些向自己跑官要官的下属全都无影无踪了，那些包养的女人也一个个离自己而去，只有当初受自己恩惠的老板们还讲点“良心”，可这些是牺牲国家的利益为代价的，自己养“肥”了他们、保住了他们，他们只是“割”点“肉”来回馈而已，这本身就是一种交易，谈不上感情。只有妻子，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不离不弃，仍然还在操持着这个家，给他以希望，尽管自己伤透了她的心。
朱敏仍然没有说话，只不过啜泣得更厉害了，肩膀一耸一耸地。她听见了佟大春说的话，只是自己能相信他吗？佟大春出事的新闻公报上提到“贪污受贿、生活腐化”字样，她起初不相信，他受贿的钱到哪里去了？后来才知道他居然在外面包养了三个情人。当年他和吴月莲有那回事的时候，脸角的一小撮淡淡的口红印、衣领里面的一根长头发甚至做爱时姿势的改变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她四处一打听就抓住了这个小妖精，终于把她撵出了建委。现在这个男人已经历练得驾轻就熟了，就像一个高明的演员只要你需要哪种表情能随时随地表演给你看，让你也傻傻地跟着他笑跟着他哭。难道他经过监狱生活后知错就改了？不可能，刚才还看见他和那个吴月莲拥抱在一起窃窃私语呢。她想人生如同白纸，一旦染上了污点就永远擦除不掉，教我如何相信你？
宋晓军发动了车辆，驶离监狱门口，其他的车辆跟在后面，形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车队。
“老板，金总将金缘大酒店包下来了，为你接风。”宋晓军扭头对佟大春说。
“知道了。”佟大春又恢复了昔日的口吻，对下级向他汇报的事情他从来不置可否，只用简单的三个字“知道了”回答。这时候做下级的就要揣摩领导的心思，往往从领导说话的语气和神态中找寻答案，是认同还是否定全凭自己悟。
“我听说金总邀请了湖山市方方面面的朋友到场，既是为您洗尘，也是借这个机会让您重出江湖。”宋晓军继续说道。
“小宋，停车！”一直没有说话的朱敏突然叫道。
“嫂子，有事吗？”宋晓军减慢速度，问道。
“我要下车！你听见了吗？要不要我再说一遍？”朱敏声嘶力竭地嚷道。
“老婆，你怎么啦？是不是不舒服？”佟大春也感到惊讶，从没见朱敏这样激烈的反应过。
“我要在这下车！”朱敏的态度十分坚决。
宋晓军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头雾水地问道：“嫂子，你在这下车怎么回去呀？”
“我的事不要你们管，有人不想好可以不要家，我可不行。老天哪，我母女俩的命怎么这么苦哇！”朱敏放声大哭起来。
宋晓军向佟大春使眼色，让他劝劝朱敏。
佟大春出狱的喜悦被朱敏一闹，顿时消逝殆尽了，他气愤地说：“你把话说清楚点，谁不要家了？饭总要吃吧？你要不愿意去可以不去，反正我是吃过饭后回家。”
这时，宋晓军的车子停了下来，朱敏拉开车门跑了出去。
“老板，你看这怎么办？”宋晓军手足无措，问道。
佟大春冲他挥挥手，说：“走吧，不管她。”
“老板，这样不好吧，我好不容易做通嫂子的工作她才同意来接你的，没想到现在这样…”
“你现在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让你走你就走，我可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佟大春的脾气说来就来，对宋晓军算是客气的，要是别人他早就将人家骂得狗血喷头。
宋晓军跟在佟大春后面服务多年，当然知道他的脾气，也见识过他的霸道和蛮横。就拿佟大春玩牌来说吧，他是只赢不输。当然现在的老总们都比鬼还精，总是想法设法的投领导所好，知道佟大春喜欢玩牌，就隔三岔五的设下牌局陪他玩，目的是变相地送钱给他。碰巧有一天，佟大春来了两个外地同学，他让牛志强作陪，吃过饭后大家在一起玩牌。因为这不是打“政治牌”和“经济牌”，牛志强和佟大春的两个同学就没有给佟大春面子，加上佟大春那天手气很不好，输了两万多块。有一牌佟大春第二圈就听了，听张是一索，打了几圈就是没人“点炮”，佟大春一看三家都听牌了，每家都有发财和暗杠，这一牌要是被别人胡了自己又要输上千把块钱，这时上家打了个一筒，佟大春将牌一倒称“胡了”，顺手将牌搅乱了。对家问道：“你糊什么？”佟大春说：“一筒。”那人笑道：“我家有三个一筒，我正要说胡呢，你怎么能胡？”牛志强笑道：“老大糊的是一索吧，我家有三张，你应该打给我糊。”佟大春两眼一瞪说：“雀吃饼，不知道吗？”牛志强知道佟大春输急了，拿上一迭钱递给他，说：“知道，我给钱。”
当时宋晓军在边上观牌，知道佟大春是“诈胡”，当他说出“雀吃饼”后，大家都给钱了。事后他问牛志强是怎么回事？牛志强笑着说：“这个故事是老大的乡梓——军阀张宗昌创造的，他和阔佬们打牌，用一索和了一筒，美其名曰‘雀吃饼’。”
宋晓军还是不大明白，及至后来看到一篇《雀吃饼》的文章，才知道人家张宗昌有多牛，那是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那天佟大春只是演绎了故事的前半段，后半段更可为“雀吃饼”的特权意味做了一个完整的证明：继张宗昌的“雀吃饼”后，又有一人亦吊一索，张宗昌出一筒，那人大喜道：“我也‘雀吃饼’了，和了。”张宗昌却说：“刚才雀已吃饱，不能再吃了。”从此，“雀吃饼”的笑话便传遍赌场，几乎无人不晓。宋晓军想，说白了，“雀吃饼”就是以权压人的霸道。
宋晓军不敢再多言，一轰油门，车子像离弦之箭往湖山方向驶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