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大春记得西方有位哲人说过：“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自己现在成了阶下囚，对他们来说已没有投资和利用价值了，那他们还这么做干什么？中国又有句古话：“无利不起早”，对这些商人们来说，如果不是利益的驱动他们是不会在某个人身上下赌注的。金鹏他们明知道这些，难道真的是纯粹报恩吗？不太像，中国这么大，像自己这样的贪官比比皆是，没听说过哪个老总用百万酬金和宝马轿车来报恩的。
金缘大酒店金玉满堂宴会厅，当佟大春在宋晓军的引领下缓步而入时，室内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佟大春换上洁白的衬衣，身着笔挺的西装，又恢复当年副市长的神采。他站在大厅中间，俨然江湖大佬一样接受小弟们的“朝拜”。
他一一和前来问候的小弟们握手，有时来一个热烈的拥抱。“老大好！”“老大受苦了！”的声音不绝于耳，他只是微笑着点点头，算是回应。
面对着这样的场景，佟大春仿佛自己成了“救世主”。据说“耶稣复活”后，人们也是这样表达崇敬之情的。他想自己只不过是蹲了一年多的监狱，而且这监狱是教育改造犯罪分子的地方，并非革命者从国民党反动派的监狱中出来，咋就成了他们心目中英雄式的人物，连他自己都觉得搞笑。
金鹏从外面进来，附耳对佟大春说了两句，佟大春脸上绽开了笑容。
佟大春环视大厅，只见来的四五十人中全都是商界的，没有一个官场中人，那些他曾经信任、提携过至今仍在位的下属们，也没有谁前来捧场，这让他感到很失落。不过，金鹏刚才告诉他牛志强马上要过来，算是给他一丝安慰。牛志强是自己最信任的下属，现在又是在位级别最高的官员，只要他能来，一切都好办，或许其他的人也在看着他呢，自己在官场呆过，知道官场中的人都很“敏感”，这就叫“政治敏感性”！
中国有一句古话叫“成者王侯败者寇”，你成功了，围绕你的自然是掌声和鲜花；如果你失败了，除了谩骂和讽刺外，顶多大家给你一点同情。中国人信奉实用主义，凭实力说话，谁掌权话语权就在谁那里。
佟大春忽然觉得这场面有点不对劲儿，自己是今天的主角，只要自己一到宴会就可以开始了，以往哪回又何尝不是这样啊，可今天是怎么回事？本来是应该牛志强等自己的，现在反过来了，真不知道金鹏是怎么安排的。刚才一番“鏖战”，他早已饥肠辘辘了。
早已过了十二点了，而宴会还没有开始的迹象，或许人们也都饿了，开始议论纷纷。佟大春看了眼金鹏，只见他正在大声地向人群解释：“各位兄弟，请稍安勿躁，还有一位重要客人没有到，等他一来宴会马上就开始。”
什么重要客人？不就是牛志强吗？他难道比自己还重要？今天是到底给自己接风洗尘还是宴请他？难道自己只是个陪客？这一连串的疑问在佟大春的心里纠结，他有一种被戏耍的感觉。如果是这样，还不如不来，和妻子朱敏回家吃饭自在。现在好了，既得罪了妻子，又成了冤大头。
可金鹏是东道主，自己只有客随主便了，于是佟大春强忍着饥饿和吴月莲聊天。
“尊夫人怎么没来？”吴月莲问道。
佟大春心想还不是被你气的，但嘴里却说：“她不喜欢抛头露面。”
吴月莲“哦”了一声，心想当年朱敏可不是这样的，妻凭夫贵，副市长的太太多威风啊，如今她的丈夫成了阶下囚，就不喜欢抛头露面了，这习惯说改就改了，活该你朱敏也有今天的时候！不过你改我可不改，脸面是自己给自己贴金子，太看重它反而丢脸。如今当年在你眼里的“破鞋”、“骚狐狸精”还不是活得风风光光，又和你丈夫勾肩搭背在一起，你就在家里气吧，气死才好，省得离婚！
“也好，这样你们男人就更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了！”吴月莲咯咯笑着，脸上现出妩媚的神态。
佟大春看着她，虽说她人到中年，可姿色不减，那皮肤保养得十分水灵，或许风骚的女人在男人身上吸收的阳气多反过来“滋补”了自己。可有一点佟大春不喜欢，她的身体就像吹气的气球，越发膨胀起来。
“小水还好吧？”佟大春看到吴月莲就想起了情人吴小水，她们姑侄特别相像，只不过小水要年轻很多，身材也很匀称。一年多没有她的消息了，佟大春在监狱门口就想问她吴小水的情况，但又觉得不合适，现在旁边没有人打扰，于是问道。
吴月莲心想佟大春在监狱里“饿”了一年多，这次一定“饥不择食”，俩人又可以重温旧梦了，本想还要卖弄风骚一番，哪知他顾左右而言他，向自己打听起吴小水的情况来。“别提她了，这丫头忘恩负义，自从到了加拿大后不久，就和一个老外好上了。在你未出事以前，她还和我通电话，让我也去国外，还说老外如何如何好。洋人我又不是没见过，除了家伙大外有什么好，欧洲成人电影上那些镜头让人作呕，觉得他们就像种猪一样，所以我才不去呢。可你出事后，这丫头销声匿迹了，她拿了你许多钱却没良心，做出对不起你的事，下次让我见着她非得用酒瓶塞她那里不可。”
佟大春猜到吴小水不可能为自己守贞的，但没想到这女人拿自己的钱去养洋人小白脸，心里一时不痛快，可她现在杳无音信，自己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只好叹口气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她去吧，只是她永远不要回来才好。”
吴月莲没想到佟大春这样大度，一颗悬着的心这下才算真正放下了。吴小水是她的侄女，也是她介绍给佟大春的。她之所以这么做，就是想从佟大春身上弄点钱。她劝导吴小水说：“男人靠武力征服世界攫取财富，女人靠征服男人获得财富。佟大春钱多的是，你不去拿自然会被别的女人拿走。”吴小水本身就是个才女，一挑就明，她借口打牌输钱、买衣服、参加笔会，把佟大春当成了“取款机”。而这些钱她并没有一个人“独吞”，也拿出一小半部分“孝敬”姑妈吴月莲了，这些佟大春都被蒙在鼓里。佟大春进去后，吴月莲告诉吴小水永远不要回来，最好在国外“消失”，因为她是本案的关键人物，国际刑警正在找她。还有就是她知道佟大春背后有靠山，不可能在监狱里服完刑期的，他一旦出来也不会就此罢休，或许会跑到国外去找她。现在好了，佟大春这只老虎在监狱里磨掉了霸气，成了一只纸老虎了。
“这件事我觉得对不住你，毕竟她是我侄女，是我介绍你们认识的。”
“你也是一番好意，这事怪不得你。”佟大春心想树倒猢狲散，现在自己成了阶下囚，别说情人了，就是当初自己提拔的下属也躲得远远的。倒是眼前的这个女人还不错，对自己死心塌地。“你那口子对你还好吧？”
吴月莲鄙咦地说：“好什么好，无用之辈，一个大男人还要我养着他，养着也就罢了，还有脾气，老娘又不是出气筒。告诉你，早就离了，现在我轻松多了。”
佟大春心里一动，吴月莲离婚了，现在是单身。当年他和吴月莲发生第一次关系时，曾向她保证要对她负责。可他向妻子“摊牌”、要与她离婚时，妻子大哭大闹、寻死觅活，加上他考虑政治影响，也就硬着头皮做了一回“负心汉”。如今好了，妻子朱敏一年多没去监狱探望过自己一次，也没有给自己送任何东西，完全像个局外人，今天又故意给他难堪，看来她一定不会原谅自己，或许自己进门的时候她就会拿出一纸离婚协议书让自己签字。离就离吧，此外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在吴月莲这里他还是个“香饽饽”，真不行就跟她在一起生活，只是她太胖了。“人生几十年光阴，不幸福在一起互相伤害没意思，还不如早点放手。”
吴月莲用崇拜的眼光看着佟大春，欣喜地说：“还是你懂得我的心思，巴尔扎克说过‘女人好比一把竖琴，只向懂得弹的人吐露心声’，我愿意做你的一把竖琴。”
巴尔扎克有没有说过这话佟大春不知道，但这话从吴月莲嘴里出来，他感到十分别扭，隐隐有一股作呕的感觉。他想竖琴至少是用来形容淑女的，就凭你吴月莲也配？从吴月莲的体型上看，佟大春倒觉得她像一只皮球，他高兴了就给她充点气然后踢上一脚，把她踢得远远的，但是不久，这只皮球又自动弹回到他身边。“我对音乐一窍不通，弹琴就别为难我了，但是吹吹气球还是可以的。”
吴月莲听佟大春这样一说，知道他笑自己体型跟气球一样，嗔怪道：“当年我也是柳条腰肢瓜子脸，如今成了这样都是你造成的，原来你尽往里打气。”
佟大春见被她识破话中玄机，笑道：“有人给你打气你才活蹦乱跳的，如果没人打气才糟糕呢。”
吴月莲知道佟大春是拿球说事，可是这其中也寓含着哲理。皮球如果充气当然活蹦乱跳了，如果里面没气就成了废物。女人也是这样，身体就是给男人们用的，如果男人们无人问津，那就说明自己不中用了。此刻，吴月莲眼里发出疯狂迷离的光芒，凑近佟大春说：“等会我还让你给我打气。”
“老大，我们开始吧。”金鹏过来对佟大春说。
佟大春冲门口张望，没看见牛志强过来，便问道：“他人呢？”
金鹏失望地说：“刚打电话过来，说临时被周书记找去有事，让我们不要等，他只要有时间就赶过来。”
佟大春刚才还兴致勃勃，现在仿佛如同浇了瓢凉水，失望至极。只要牛志强能来，哪怕自己当配角也好。“会不会是借口啊？你跟他是怎么说的？”
金鹏说：“应该不会吧，刚才我手下的兄弟看见他的车在酒店门口停了会，然后往市委方向开走了，或许真是周书记临时打他电话让他过去的。我告诉他你出来的讯息后，他欣喜若狂，这可是我亲眼目睹的。”
佟大春听金鹏这么一说，心里又稍稍安慰了些，说：“咱们边吃边等吧，我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
金鹏对大堂领班说：“上菜！”
这个酒店的所有权归金鹏，只是餐饮这块承包给别人了，每年租金50万元。但金鹏在这里消费远远大于这个数字，餐饮老板每年省去租金，还能额外从金鹏这里收入一大笔钱，所以把金鹏当财神爷看待，对他的事有求必应。金鹏让他今天不对外营业，他马上把暂停营业的牌子挂出去了。现在金鹏让上菜，马上所有的服务员一齐上阵，不到五分钟时间，所有的桌子上琳琅满目、堆积如山。
服务员给每人面前的酒杯斟满酒，金鹏端起酒杯说：“各位兄弟，今天是老大猛虎出笼的日子，我提议先干三杯敬老大，第一杯给他压惊，第二杯为他接风洗尘，第三杯请他重出江湖。来，干、干、干！”
三杯酒下肚，佟大春呛得咳嗽起来，监狱里不准喝酒，他已好久没闻酒味了，现在猛然连干三杯，咽喉受到强烈刺激，便咳嗽起来。
吴月莲坐在他身边，用拳头轻轻在他背上擂了擂，埋怨说：“你干吗喝那么快，快吃口菜压压。”边说边给他舀了一碗蟹黄开口羹。
佟大春喝了几口汤，才止住咳嗽，他举杯站起来说：“感谢各位兄弟前来捧场，这一杯我敬大家！”说完，一仰脖子喝下。
金鹏在旁边说：“老大，礼节性的酒喝完以后，你只要端端杯子就可以了，否则他们每个人都过来敬，你会吃不消的。”
后来大家轮番上阵前来敬酒，佟大春都只是抿了一小口，尽到礼节了，大家也都表示谅解。
桌上的菜十分丰盛，荤菜很多，这都是监狱中见不到的，那里的伙食跟这桌上的菜没法比，大锅煮土豆，很少见到油腥，只能算是“猪食”。
金鹏和吴月莲不停地给他夹菜，佟大春每样尝了一点，很快就觉得肠胃有些不适应，小腹部位一阵阵轻微地痉挛。他知道在黑暗中呆久了猛然看见阳光，眼睛会受不了，重则失明，那么自己现在也是这样，长期吃那种少油腻的食物，现在突然一下子吃大油大荤，肠胃自然不适应。于是，面对满桌佳肴，他只是欣赏却不敢再下箸。
“金总，我敬你一杯酒，感谢你送东西给我，还照顾我的家庭。我干了！”佟大春想起金鹏够哥们，无论如何要敬他一杯酒。
金鹏慌忙站起来说：“老大，担当不起，还是叫我小鹏吧，我听着顺溜。这些芝麻小事，不足挂齿，再说也是应该的。”
金鹏把酒干了，亮了亮杯底。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里面人声嘈杂，他匆匆走到过道接听。
电话是他的一个手下打来的，内容是告诉他牛志强的车从市委出来了，正往南山县方向而去。
金鹏知道南山县和金缘大酒店南辕北辙，这就意味着牛志强和书记见面后不准备过来了，他到南山县去干什么？难道连午饭也没时间吃？还是他故意回避不想见老大？
金鹏脑海里有太多的疑问，归结到一点，就是牛志强城府太深了，自己无法捉摸他，也无法搞定他。佟大春在位的时候，牛志强俯首帖耳、唯唯诺诺，有一次老大的鞋带松了，牛志强二话不说上去给他系牢，这让在场的人很惊讶，连佟大春都过意不去，而牛志强没事一般，说：“老大，我怕你摔跟头，你的安全对我最重要。”
还有，就是那时候佟大春、牛志强和他三个人好得只差穿一条裤子。有一条短信形容当今关系“四铁”：一铁一起同过窗，二铁一起扛过枪，三铁一起分过脏，四铁一起嫖过娼。金鹏和佟大春虽不是同窗也不是战友，但二人一起分过脏、嫖过娼，所以关系好得没话说，就是佟大春栽了，金鹏还是把他当老大待，这是平时感情积累下来的。牛志强也不例外，金鹏虽然没有带他“分过脏”，但一起嫖娼还是有的，可这个同志扯上裤子就翻脸不认人了，也不记得昔日“战友”情了，当然这里指一同在床上“作战”。
金鹏这一年多来一直没有停止过对牛志强的观察和试探，总是变着花样给他送钱送物，可每次除了一些烟酒茶外，钱和其余贵重的东西都被他原封不动地退回来了。请他来浴场“消遣”，也一次没有来过。总之，金鹏觉得牛志强在处处回避自己，提防自己，是不是老大的事情对他打击太大，他不敢和自己这样的房地产老总们打交道了？
可牛志强是建设局长，湖山市大大小小的工程都和他相关，没有谁敢不给他“面子”。金鹏要想在湖山承建工程，必须和他打交道，这是回避不了的现实。所以金鹏今天特地借老大出狱之机，邀请牛志强前来赴宴，就是想挽回二人之间越来越淡薄的感情。他没想到牛志强不给自己面子事小，他早就这样了，可是连佟大春的面子也不给，这不是忘恩负义吗？当初老大对他可是剜心剖肝地好。
牛志强真的会不给老大的面子吗？金鹏又不敢肯定，从他听到这个消息的反应看，不像是寡廉鲜耻之人，难道他有什么苦衷？金鹏想到这，一边吩咐手下盯梢，一边发了个信息给他：“牛局长，你在哪？我们在等着你呢。”
很快，牛志强的信息回过来了：“不要等，我有急事到南山来了，告诉老大，回头我抽时间去看他。”
牛志强并没有撒谎，这真让金鹏费解。看来自己今天的计划已经破产了，他本来是想演一出戏给牛志强看的，现在他没有来，怎么办？
金鹏咬了咬牙，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他想戏一定要演下去，牛志强不来看没有关系，但迟早会知道。
当金鹏再次回到桌上的时候，佟大春问他是谁的电话，怎么去了这么久？
金鹏回答说是公司里的事，已经处理好了。
佟大春又问牛志强怎么还没来，你催他一下。
金鹏没有说话，只是把手机里的信息给他看，虽然只有短短的一行字，佟大春看了半天，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那小小的屏幕。牛志强已经确定不来了，他有什么急事竟然连见自己一面的时间都没有？周抗美找他做什么？他又到南山去干什么？
佟大春预感一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到底会发生什么事，他懒得去想，至少天不会塌下来。刚到监狱里的时候，他想得很多，思前虑后，头发大把大把的脱落。后来看人家无期徒刑的比自己活得轻松自在，问其秘决，答曰随遇而安。“在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在监狱里就得服从管教，除了少量的劳动外，其余时间就是学习，政治、历史、法律想学什么都可以。佟大春喜欢历史，硬是将《白话二十四史》看完了，其实看这类书最能调节身心养神，可以什么都不去想，权当是历史的看客，你们玩你们的热闹，我是路过打酱油的。
酒过三旬、菜过五味以后，喝酒的气氛就上来了。
同桌的礼节酒喝完，还得到邻桌“串门子”喝酒，先作个自我介绍，实际上是给自己打广告。还有遇上熟人或朋友的，也得过去敬酒，倘若该桌上有人到其他桌敬酒去了，空了位子，立马也“就地卧倒”，吆五喝六干将起来。为了不麻烦服务员，许多人端着酒杯拎着碗筷“上阵”，喝完这桌到那桌，连着轴转。也有人怕喝酒，但人家来敬酒不喝又不礼貌，于是一遍又一遍的解释。有一种人最讨厌，自以为了不起，挨桌敬酒，一杯酒敬全桌人，满桌的人都得站起来，说的话都是同一套路：“各位，今天有幸与大家结识，我敬大家一杯，一口干了，大家能喝的喝干，不能喝的你端个杯，谢谢啊！”虽然大家只是浅尝辄止应付，可是没有这种人又不热闹。酒桌往往有几个有头脸的人，最怕这种人来搅活，几个人跑到边上边喝酒边聊天。
宋晓军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宴会厅，手里提着个大密码箱，他扫视了一下全场，大声说：“各位兄弟，请安静一下，我们金总有几句话要说。”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所有眼光都齐刷刷地集中到金鹏身上。
金鹏点点头，说道：“中国有句古话，叫‘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知恩图报是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今天在座的各位都不同程度地受到过老大的关照和帮助，我金鹏更是如此，如果没有老大，就没有我金鹏的今天。老大为了我们大家蹲监狱吃苦受累，现在是一无所有，而我们呢，却整天花天酒地，扪心自问，我们对得起老大吗？做人得凭良心，为了回馈老大的恩情，我提议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谁不尽心意就不是我金鹏的兄弟和朋友。今天我给大家做个示范，这是100万元钱，是我向老大表示的一点心意。”
全场一片惊呼之声，旋即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金鹏从宋晓军手里提过密码箱，放在佟大春身边桌上打开，只见一沓沓暂新的百元人民币码放整齐，他拿起一沓钞票当众挥了挥，然后放回原处，合上箱子，对佟大春说：“老大，感谢你这么多年来对我的帮助，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你收下。”
佟大春又惊又喜，惊的是100万元可不是小数目，要是被纪检反贪人员知道了，还不是数罪并罚，自己得到监狱里度过余生了；喜的是金鹏果然重感情，够义气，这种人交得值。他连连摆手，推辞说：“小鹏，不可，万万不可！这要是被纪检反贪人员知道了，我是吃不了兜着走。”
金鹏哈哈大笑道：“老大，你过虑了。要是你还是副市长，你收这钱就是受贿，我呢是行贿，别说你不收，我也不敢送啊。可如今，你不是国家公职人员了，法律上的条文对你都不适用了，你有什么值得担心的？你们大家说是不是啊？”
“大金牙”刘洪应声附和说：“老大，金总的心意你就收下吧。在座的都不是外人，也没有媒体的记者，这件事情不会传出去的，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佟大春犹豫不决，吞吞吐吐地说：“心意我领了，可这钱也太多了…这不太好吧？”
吴月莲是个见钱眼开的女人，见佟大春犹豫不决，心想“见钱不抓，不是行家”，你佟大春当初收钱的胆子到哪里去了？如今你什么都不是了，人家还送钱给你，这样的好事天底下到哪里去找？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连忙劝说道：“不多，这点钱相比金总的亿万资产来说只能是九牛一毛。凭你给金总帮的忙，要他一半的资产他也决不会皱半下眉头，金总，我说的可对呀？”
金鹏见吴月莲煸风点火，心想这女人也太黑了，幸亏她不是老大的老婆，如果换做是她，自己的集团也做大做强不了，恐怕在幼苗期间就被她掐死了。他讪笑了笑，说：“是啊，吴总说得对，这100万元只是一点心意，今后老大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金鹏保证做到。”
吴月莲笑逐颜开，说道：“金总，这就对了，老大付出的何止100万元，政治生命没有了，经济收入没有了，而且还蹲了一年多监狱，谁愿意做这种赊本买卖啊？他从你这里拿点回报是应该的，你们大家说是不是啊？”
大家都附和说“是”，纷纷劝佟大春收下，有的还说改日登门向他致谢，如果他不收，也就不好意思出手了。
佟大春拿眼看了宋晓军一眼，想知道他对这件事情有什么看法。
宋晓军领会了，也劝说道：“老板，金总是诚心诚意，你就收下吧，再说你家里只有嫂子一个人收入，日子也不好过，用这钱改善一下生活吧。”宋晓军始终称呼佟大春“老板”，这是他给佟大春当秘书时就养成的习惯，一直改口不了。而且那时的官场都流行叫“老板”，官员们也都喜欢别人喊他“老板”，书记是“大老板”，市长是“二老板”。
佟大春见众人苦口婆心地劝说，便有些心动，他接过密码箱，说：“谢谢金总，这笔钱我暂时保管，今后哪位兄弟有困难，就从这笔钱里开支。”
大家见佟大春收下，又鼓起掌来。
这时，祥润房地产公司的老总何文彬走到佟大春面前，递给他一把钥匙，说：“老大，我刚买了一辆宝马，送给你开，这样你以后出入方便些。车就在楼下，这是钥匙，你收下。”
人群中又发出一阵惊呼之声。
佟大春摇头说：“何总，这不妥，我不会开车。”
何文彬说：“你现在有时间了，先去学个驾驶，拿到驾照再开。”
吴月莲看着那把亮闪闪的钥匙，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她笑呵呵地说：“老大，不会开没关系，我给你当专职司机，正好我那破别克要到报废期了，想换个好车开呢。”
佟大春知道这女人不怀好意，说得好听，只怕拿到了车不是司机倒成了主人了。他怕吴月莲要拿钥匙，连忙将何文彬拿钥匙的手合上，说：“何总，这样吧。车暂时还放你那，等我拿到了驾照再去你那取。”
何文彬也看出吴月莲不安好心，点头应允说：“也好，等你拿到驾照，我就派人给你送过去。”
吴月莲眼看煮熟的鸭子飞了，白了佟大春一眼，佯装生气踱到一边去了。
顺安公交公司是佟大春手上引进的一家浙江民营企业，虽说公交行业利润不高，但湖山独此一家，加上老总程昌昊善于经营，不仅车身密布大大小小的广告，车内的车载移动电视也在循环播放广告，每年广告收入就达几百万元。熟悉这行的人都知道，车辆的运营收入管成本，广告收入就是纯利润。
程昌昊见金鹏和何文彬都表示了，虽然自己的行业跟房地产这个暴利行业没法比，但如果没有佟大春给自己的准入证，每年几百万稳定的收入就不可能有，不表示是说不过去的。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佟大春说：“老大，听金总说你出来，我就寻思着你最缺什么，于是我托人给你买了一款手机，号码也给你弄好了，后面是四个9字，愿我们的友谊天长地久。”
这下没有掌声，人们开始议论纷纷，有人说这浙江佬太抠门了，现在手机值几个钱呀？还有人跟着附和，对呀，这年头谁还时兴送手机啊。
程昌昊显然听到了这些话，对佟大春说：“老大，你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自从手机问世以来，佟大春记不清自己换过多少次手机了，从最初的砖头大哥大，到后来轻便小巧的苹果智能手机，每逢有新款出来总有人给他买。自己用的最后一款是诺基亚N98，这一年多来手机世界恐怕不知道又增加多少新面孔了。监狱里不准用手机，佟大春已经一年多没摸过手机了。以前每天总离不开那玩艺，给领导发短信、给情人传信息、给下属下命令、给朋友发荤段，还有就是接不完的电话，发展到后来手机不在身上就像丢了魂似的浑身不自在。
程昌昊的抠门出了名，金鹏心想他能送上什么好东西，便抱着看热闹的心理说：“老大，程总的礼物一定价值不菲，你打开给兄弟们欣赏一下。”
佟大春打开手机盒子，里面是一款精致绝伦的Nokia8800手机。手机的外壳呈乳白色，晶莹剔透，围绕手机荧幕镂空雕龙两条，一左一右，造型具有典型的清朝时期龙纹特点：龙须竖张、腿粗短、怒目张嘴。双龙踏云升腾，作二龙戏珠状。
金鹏是行家里手，一看便知道这手机还真价值不菲，心想浙江佬什么时候突然变大方了，买这么贵的手机送人？
佟大春爱不释手，问金鹏道：“这手机很贵吧？”
金鹏点点头，回答说：“这是全球限量版的象牙雕刻手机，机身是用整块象牙雕刻而成了，听说由三名象牙雕刻师傅耗时3个半月精雕细刻而成，运用了平刻、立雕、浮雕、圆雕、包镶以及镂空雕等高难度技术，全球售价88000元，而且很有收藏价值。”
吴月莲不知什么时候又钻了进来，看到如此漂亮的手机，她羡慕地说：“太漂亮了！高贵不凡，这才是身份的象征。上次我在网上看到全球最贵的手机是Goldvish，机身上镶嵌了重达120克拉的VVS-1级别高纯度钻石！售价高达3500万人民币，比镶嵌了139粒钻石、售价1730万元的iPhone3GS高出了一倍还多，如果能让我摸一下我也死而无憾了。”
佟大春不仅没见过，更是闻所未闻，心想还是这些有钱人关注全球奢侈品行情，如今这款手机也算得上天价手机了，自己用还真不合适，便推辞说：“程总，既然是限量版的，君子不夺人所爱，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程昌昊说：“老大，跟金总和何总比，我这只能算小巫见大巫了，只要你不嫌弃就行。”
金鹏看见吴月莲馋涎欲滴的样子，惟恐又被她横刀夺爱，连忙从佟大春手里拿过来，对程昌昊说：“老大收下了，等会我让晓军给送回家。”
吴月莲旁敲侧击地说：“就是嘛，老大，你一趟监狱出来变得婆婆妈妈的，这让我们以后怎么仰仗你啊？”
佟大春再也不能忍受这个女人，骂道：“你才婆婆婆妈妈的，你要不说话谁当你哑巴啦？”
吴月莲委屈地说：“你呀，人家是为你好，别把好心当成驴肝肺了。我走了，才懒得管你这些事呢，记住，我也有礼物送给你哟。”
吴月莲加重了“礼物”二个字的语气，旁边一个好事的人不明就理，连忙阻止她说：“吴总，你有礼物就当大伙的面拿出来，也让大家欣赏欣赏！”
吴月莲甩手一个耳光，恶狠狠地骂道：“欣赏你个头，你是让老娘当众脱裤子吗？”
人群暴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吴月莲在众人的笑声中，扭动肥大的臋部，匆匆走了。
金鹏见再没有人给佟大春送礼，心想有些人或许被自己的百万酬金吓住了，不愿意当众出丑，于是说：“各位兄弟，心意不在多少，也不在于用金钱来衡量，关键是要有一颗感恩的心，哪怕是说句暖心窝子的话也行。老大刚从里面出来，时间很多，如果大家有时间的话多去陪陪他，聊天解闷，下棋打牌都可以，总之要让老大活得快乐。老大，我说得对吧？”
佟大春心想这金鹏还真心细如发呢，自己都还没考虑的事情他倒考虑到了，便说：“是这样的，欢迎大家常到我那里坐坐。”
大家都点头说：“一定会的。”
金鹏最后宣布：“今天的宴会到此结束，现在大家行注目礼送老大。晓军，你负责送老大回家。”
宋晓军答应一声，和佟大春在众人的注目礼中出门去了，手里拎着手机盒和密码箱。
在回家的车上，佟大春还沉浸在刚才的风光里，觉得晕晕乎乎地。就是自己当副市长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大的排场，看来金鹏他们势力壮大了，已今非昔比了。
突然他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当努力去想的时候却又很模糊，只是潜意识里觉得这太反常了。
在监狱里，他的思维是停滞的，因为那里的生活太单调，激不起他思考的欲望。可现在不同了，美女陪浴、百万酬金、宝马轿车、限量版手机，还有那一副副谄媚的面孔，从他面前不停地闪现，也在不停地刺激着他的大脑皮层，激起他想弄个明白的欲望。
佟大春记得西方有位哲人说过：“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自己现在成了阶下囚，对他们来说已没有投资和利用价值了，那他们还这么做干什么？中国又有句古话：“无利不起早”，对这些商人们来说，如果不是利益的驱动他们是不会在某个人身上下赌注的。金鹏他们明知道这些，难道真的是纯粹报恩吗？不太像，中国这么大，像自己这样的贪官比比皆是，没听说过哪个老总用百万酬金和宝马轿车来报恩的。
佟大春的思维越来越活跃，就像冰冻的溪流在春日暖阳的照射下开始解冻一样。他将刚才的场面从头至尾的回忆一遍，每个细节都仔细地推敲，突然，他想起来了不对劲的地方，下意识地拍了一下大腿。
“老板，怎么了？”宋晓军发现了他的异常，回过头来问道。
“没什么。”佟大春掩饰住自己的窘态，假装看窗外的风景。外面高楼林立，都是在自己任上建起来的，他曾经把这些比作自己的丰碑，后来差点成了自己的墓碑。“高楼竖起来，干部倒下去”，成了最好的墓志铭。
佟大春想到了什么呢？原来他想金鹏如果纯粹报恩的话，可以将百万酬金直接送到他家里去，就像当初送钱给自己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只要他不说，纪检反贪人员哪怕有孙悟空那么大本事钻到他肚子里也不可能知道。可金鹏今天兴师动众，当那么多人的面说是报恩，这或许只是其中的一方面，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在里面。
另外，金鹏早已知道自己今天出狱，他为什么不提前通知牛志强，偏偏今天上午才跑去告诉他这讯息，请他来赴宴。还有，自己保外就医是“老领导”活动的，牛志强真的是不知道吗？只怕未必如金鹏所说的那样，自己和牛志强共过事，这人鬼精得很。
“晓军，我问你件事。”佟大春满腹疑云，问道。
宋晓军放慢车速，回过头来说：“老板，你尽管问，只要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佟大春故作轻松，问道：“也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这两年金旺集团的工程量怎么样？”
宋晓军不假思索地说：“老板，跟过去没法比了，你不在，这两年工程量大幅下滑，在湖山，除了一些老工程未竣工外，新招标的工程基本上没我们的份了。”
佟大春心里一惊，用怀疑的口吻说：“不会吧，金总怎么不去投标呢？”
宋晓军说：“每个标我们都投，就是中不了。我也纳闷，牛局长跟金总关系一直不错，可自从他当局长后，这工程反而不给他做了。”
佟大春说：“恐怕没有打点吧，这年头阎王好说，小鬼难缠，中间有一个环节卡脖子都不行。”
宋晓军头摇得像拨浪鼓，说：“不是你想的，上上下下都打点了，招投标办的工作人员都是老朋友了，他们说是上面的问题。我们想私下了解到底是哪级领导的问题，他们称不能说也不敢说。我想书记、市长不可能直接插手工程吧，即便有也是极个别的，具体操作上还是牛局长拍板。”
佟大春笑着说：“我知道根子出在哪里了。”
宋晓军不解地问：“你说出在哪里？”
佟大春故意引宋晓军告诉他真相，便说：“这还用问吗？我干过这行，当然知道根子出在牛志强身上，金总恐怕凭以往的老关系，以为牛志强会帮他，所以在这上面掉以轻心了。这年头，私人感情是一方面，只是‘通行证’，关键还得依‘潜规则’行事。”
宋晓军见佟大春提到这方面，苦笑道：“老板，你又不是不了解金总，他是个聪明人，可是所有的方法都用尽了，牛志强就是不买他的账，虽然两人表面上和和气气的，但各人心里都明白。金总早就盼着您出来了，凭您和牛局长的关系，他不买金总的账可以，但绝对不会不买您的账。”
现在宋晓军一语道破天机，原来金鹏这样高调酬谢自己，既想在牛志强面前表示尊重自己，另外还想表示他不是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之人。“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这一出是演给牛志强看的，可是牛志强没有来赴他的“鸿门宴”。可是他为什么还要演下去呢？
佟大春也苦笑了笑，“难说，俗话说‘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是个什么想法，买不买我的账呢？”
宋晓军狐疑地看着佟大春，说：“老板，‘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对他那么好，说话肯定管用的，金总对此可是信心百倍的。”
佟大春现在知道金鹏完全是一种赌徒心理，输急了眼，就把赌注押在自己身上，妄图通过自己给牛志强施加压力，好挽回在湖山房地产开发方面的败局。“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只要自己拿了金鹏的钱，就得替他办事。如果牛志强买自己的账，这钱还拿得心安理得，如果他也不理会自己，那这钱就成了“烫手山芋”。“晓军，你替我把这钱还给金总吧，我怕万一做不通牛志强的思想工作，不好对他交待啊。”
宋晓军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解释说：“老板，你想哪里去了？金总送你钱是真心实意地酬谢你的，跟牛局长无关。他总是说做人要凭良心，只要对集团发展有帮助的人，不管是在台上还是退下来，都要一视同仁。”
佟大春摇摇头说：“晓军，你还年轻，有些事情不能光看表面，金总今天当众这么做就是给我施加压力的，同时，也是给牛志强施加压力的。”
宋晓军似懂非懂，说：“老板，如果按你刚才的思路，金总这么做算给你施加压力我信，可牛志强不是没来吗，怎么会给他施加压力呢？”
佟大春冷笑了笑，说：“今天在场那么多人，谁能保证没有人给他通风报信呢。你要知道，许多我的手下也是牛志强的手下，现在我倒台了，而牛志强得势了，一些见风使舵的人就会跑到他那边去的。这年头‘有奶就是娘’，你和金总不是这样的人我清楚，可难保黄飞虎、张阳他们也和你们一样啊。”
宋晓军见佟大春考虑问题很细，蹲了一趟监狱出来大变样了，恐怕是“吃一堑长一智”，不像以前顺风顺水的时候想得简单，于是宽慰他说：“老板，别把问题考虑得那么复杂，金总今天当众说纯粹是报恩，你权当做是报恩好了。”
两人正说着话，车子已来到了湖山雅苑小区里面，这是金旺集团最早开发的楼盘，靠山面湖，风景绝佳。那时佟大春刚当上副市长，为了笼络人心，让政府办工作人员以集资的名义购买了其中的一幢楼房，只支付了成本价，水、电单立户都是公家贴的，至今政府办的工作人员还念佟大春的好。
佟大春的家在三层，面积一百四十平方米，还有一个露天平台，是整幢楼里面最好的一套。宋晓军将车停好，提着东西上楼敲门，朱敏已经回家了，开了门，不理会他们径直到房间去了。
佟大春对宋晓军说：“东西就放在这里吧，你累了一天也早点回去休息，有什么事情我打电话给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