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一天早晨，太白山最高峰拔仙台庙里的老道打发他的徒弟小道士下山去买粮食。听了师父的吩咐，小道士立即眉飞色舞地向山下走去。他没有去大爷海，直接经二爷海、三爷海、玉皇池、南天门、龙王庙、铁甲树一路暴走来到了后畛子。他一路上没有休息，一天的路程半天多时间就赶到了。在后畛子，他在一户人家要了点水喝，要了点吃的。简单的吃了午饭之后，小道士并没有马上去买庙里需要的东西，而是沿傥骆道向南走去。他一口气又走了40里山路，连夜赶到了当时有名的鸦片小镇佛爷坪（即现在的老县城，当时是佛坪县城），那里的一个鸦片烟商的一位小妾是他的情人。到达佛爷坪之后，小道士当夜就设法去找他的心上人。也是怪他太心急太不沉稳，那一夜小道士虽然千辛万苦心机用尽如愿见到了鸦片烟商的小妾，但不幸的是被人发现了。情急之下小道士翻墙逃去，鸦片烟商带着家丁死命追赶。小道士先是逃到了都督门，然后又沿胥水河向西逃去。鸦片烟商人多势众，每个人手里提着砍刀或者别的家伙，火把排成的长龙在后面紧紧咬着小道士的踪影不放。小道士实在跑不动了，眼看就要被抓住，他一纵身跳进了湍急的胥水河。
望着大浪滚滚向西流去的河水，家丁们沿河岸又追了一阵子，然后停了下来，纷纷断言小道士肯定已经被水淹死了。他们不想再摸黑追赶了。可是鸦片烟商不答应，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领着家丁继续沿胥水河两岸向下游搜寻，同时派人去黄柏原向当地的土匪头子请求增援。第二天下午，鸦片烟商的家丁和土匪们在黄柏原附近的一个小山洞里捉住了疲于奔命的小道士。
当小道士被带到面前时，土匪头子吃了一惊，因为他马上认出被捉者是自己好朋友的徒弟。
鸦片烟商要求立即杀了小道士，可是土匪头子不肯。他劝他向小道士要点钱，再暴打一顿放了算了，不就是一个女人嘛，别说全省，就是小小的佛爷坪，女人也多的是嘛。
鸦片烟商就想杀了小道士，他不想要钱，再说从一个穷道士身上能榨出几个钱？但既然土匪头子有意要给老道卖面子，鸦片烟商也没有办法。无可奈何之下鸦片烟商提出了一个非常苛刻的条件，说放了小道士也行，但小道士得保证十天内把他师父那个8两半的人参拿来送给他，如果那样，他不但不再追究小道士，还要把小妾送给他；但是如果小道士10天内不能把人参送到自己在佛爷坪的府上，那么即就是追到天尽头，他也要杀了小道士。
土匪头子知道“7两是参8两是宝”的民谚，也清楚有很多人对老道的那棵太白山参垂涎已久，只是碍于自己的面子才不敢下手。土匪头子心想鸦片贩子既狠毒又贪婪，但自己和他也是朋友，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表示对此自己没有意见，让小道士自己做主。
小道士答应了鸦片贩子的条件，他只能为自己的生命，也为自己的心上人一搏。
见小道士答应了，鸦片贩子立即打发人去找写字先生来写约立据。
紧张的气氛一下子缓和下来，在等待先生的闲暇时刻，土匪头子和小道士开起了玩笑。他问小道士是怎么打动鸦片烟商那天仙一般的小妾的。小道士先说自己不知道，但马上感到这样回答不妥，沉思了一下后他说自己曾经送给她一朵五色杜鹃花，可能是那朵花打动了她。土匪头子从来没听说过什么五色杜鹃花，问他这是怎么回事。小道士告诉土匪头子，说自己有一次在鳌山采药时偶尔见到一棵杜鹃树上开的花和别的树不同，既不是白色杜鹃花，也不是红色杜鹃花或紫色杜鹃花，而是同一朵花上，既有白色的，也有粉红、紫色、橙色、蓝色的花瓣。土匪头子听了小道士的讲述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小道士没想到一句话又给自己的脖子上增加了一道绞索。随后在写约时，除了那颗8两半的人参外，先生还加了一条：10日内小道士还必须将一朵五色杜鹃花交到土匪头子的手中，否则小道士必死无疑。
小道士心里暗暗叫苦，因为他虽然在鳌山和太白山上挖过无数次药，五彩杜鹃树却只碰到过一棵，整棵树也只长了一朵花，现在虽然正是杜鹃花季，他虽然还记得那个地方，但对能不能找到那棵树，是不是树上还开着五色杜鹃花，实在没有把握。
小道士硬着头皮在生死文书上签字画押。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向鳌山走去。前一天晚上，土匪头子让鸦片贩子打发人给小道士弄了些干粮之类吃的东西，问他先去鳌山还是先去太白山。小道士说他准备从黄柏原上鳌山，弄到杜鹃花后直接从鳌山去太白山找师傅。土匪头子说你疯了吗？没有人走过那条路呀，谁知道能不能过去呢？小道士说从鳌山下到黄柏原，再去太白山的话太麻烦，时间可能不够。土匪头子说我可以宽延你10天。小道士谢绝了，说自己曾经许多次站在鳌山大梁上遥望拔仙台，更多的时候是站在拔仙台上眺望鳌山，两座山看起来离得并不远；再说，见山上逢沟下，实在不行就绕着走，没有过不去的地方。他求他们给他一把匕首一盒洋火，以及一件用作夜里御寒的老棉袄。土匪头子连问都不问鸦片贩子就立即答应了小道士。
带着一些干粮，背着一个破棉袄，怀揣一盒洋火，腰里别着匕首，小道士告别土匪头子怀疑的神情和鸦片烟商仇恨的目光，离开黄柏原向鳌山走去。
第一天从中午开始，小道士就一直在杜鹃林里盘旋，但怎么也找不到那棵五色杜鹃树。晚上，他卷缩在一个石缝，度过了上山后的第一个夜晚。
第二天小道士在杜鹃林里转了一天，还是没找到五色杜鹃。
第三天下午，当小道士几乎已经绝望时老天开了眼，他果真看见了那棵独一无二的杜鹃树，在一丈多高处，一朵鲜艳欲滴色彩斑斓的五色杜鹃花正在孤独的盛开。他满怀激动攀上树把那朵救命之花摘了下来，用羊皮纸一层层包好，然后向鳌山大梁走去。当天晚上他钻在药王庙的几块大石头之间度过了上山以来的第三个夜晚，只要他醒着，心里就不停地在感谢神灵。在夜里短暂的睡眠中，小道士梦见自己一会儿在向药王庙磕头，一会儿在向拔仙台方向磕头。
天明之后，小道士向药王的牌位叩了三个响头，然后又向师父所在的拔仙台方向也叩了三个响头，然后返回他昨天黄昏经过的草甸子，找到一个水洼趴下喝了些水，吃了点干粮，接着再次经过药王庙向东走去。
今天天气不错，拔仙台看起来非常清楚。想到自己衣服口袋里确确实实装着一朵人世间绝无仅有的奇花，小道士对师父会把那棵宝参送给自己充满了信心。他大步朝着太阳走去，对干粮所剩无几毫不在意，他觉得自己今天就能走到拔仙台。
小道士一会儿上，一会儿下，沿着崎岖的山脊走过了飞鸡梁、荞麦梁、小苍龙岭、大苍龙岭。黄昏，当他翻越小太白梁时，在绕过一块大石头之后，突然他看到一小群羚牛正卧在石头后面的草地上休息。几乎没有思考，小道士下意识地拔出匕首就朝身边的那头羚牛戳去。刀刺在了羚牛的屁股上，受伤的羚牛惊叫着逃走了，但另一头更加强壮的羚牛却返身向他冲了过来。小道士急忙一侧身躲在了一棵冷杉树后。羚牛的胸脯撞在冷杉树上，同时听见“咔嚓”一声。小道士心想自己完了，连冷杉树都被撞断了，自己逃不脱成为羚牛蹄下之鬼的命运。
但是冷杉树并没有断，它在小道士的眼前晃了几下就不动了。羚牛倒在了地上。
羚牛并不甘心躺在地上，它变得更加愤怒。它一次次企图站起来，但每一次努力的结果是重新倒了下去，这使它愈加愤怒。愤怒又驱使它继续不停地继续努力。它就这样不停地在折磨自己。
小道士明白了。原来羚牛的一只前腿踩进一个石穴折断了。他发现白生生的骨茬把羚牛自己的肚子都戳破了。
后来，当母羚牛由暴怒逐渐变得平静时，小道士也看见了羚牛的两行热泪。
别的羚牛都逃走了，周围一下子变得非常平静。小道士在受伤的羚牛旁边默默坐着，几天来他第一次感到非常累。
天已经快黑了，小道士仿佛才记起了自己的图谋。他用匕首割破了牛脖子上的大动脉，鲜红的热血霎时像喷泉一样射向天空。
等到喷泉的高度慢慢变低，直至成了汩汩流淌的溪流时，小道士用嘴吸住刀口往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里灌了个半饱，然后擦了擦自己脸上手上的血迹，又在羚牛大腿上割了一大块肉，然后继续向大太白梁走去。
天已经黑了，别说到拔仙台，今天翻越大太白梁也不可能了。在大太白梁下面，小道士找到了一处宿营的石缝，又找了些干柴在旁边生着了篝火。他把牛肉穿在削尖的树枝上放在火上烤，美美地吃了一顿。
现在，不仅肚子吃饱了，连明天的饭也有了，拔仙台也不远了，明天中午就可以到达，这天晚上，小道士是在火光的烘烤下暖洋洋地进入梦乡的。
他梦见自己笑呵呵的，正在寻思自己为什么这么高兴之时，小道士在梦里看见了自己的心上人。鸦片烟商的那个小妾也是笑呵呵的，看见小道士在望着自己笑，她还有些不好意思呢……
小道士的美梦并没有做太长时间，后来他被冻醒了，眼前的景象使他十分吃惊和沮丧，因为举目所见皆是白茫茫一片。天空正在飘着鹅毛大雪。
小道士后悔自己昨天没能翻过大太白梁。
从小道士所在的地方向上望去，眼前是一块块巨石堆积起来的石海，不仅山高，而且很陡。要从这一块块石头上爬上去，本来都不容易，现在下了雪，肯定更难了。
想归想，小道士并不害怕。天亮后，他吃了些昨晚烤熟的牛肉，然后开始攀爬一块块巨石。
真的爬起来，比他预想的困难多了，已经不是用脚在走，确实是用四肢在爬。
他艰难地向上爬着，渐渐地，支撑他坚持下去的主要动力已经不是远在佛爷坪的心上人，也不是师父和拔仙台，而是向上望去石海顶就在不远处。
他千辛万苦爬上了石海的顶，但发现上面又出现了一层更高的石海。
这么冷的天，他不但不觉得冷，反而是大汗淋漓。他连歇都不敢歇，因为只要一停下来，几分钟之后他又会觉得寒风刺骨。
他像狗一样在铺满雪花的一块块巨石上慢慢地向上爬着，当他爬第3层石海时，天已经开始变暗了，雪还在下着。不久，天黑了，他借着雪的反光继续往上爬。他明白一旦停下来，他不会活过今夜。
他就那样靠着生命的本能在巨石堆上慢慢蠕动着。后来，他从一块石头上滑了下去，同时失去了知觉。
当他再次清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的右腿怎么也抬不起来了……
八九天之后，山顶上的积雪完全融化了。久久不见徒弟归来的老道站在拔仙台上百无聊赖的随意远眺时，偶尔看见大太白梁顶的杏黄旗下似乎有个黑乎乎的东西。那个绑旗子的木桩是几年前他和徒弟一起栽的。当时，等把木桩栽起来了，才发现忘了往木桩顶端绑旗子了，徒弟便爬上木桩去绑上了旗子。
老道寻思大概是一头熊在抱着木桩玩耍，但他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为他从来没听说过熊在这么高的地方还能生存和出现。
老道静静地看着大太白梁上飘荡的黄色旗子下的黑影子。黑影子一动不动。老道也一动不动。天渐渐黑了，黑影子越来越模糊，直至看不见了，老道才回到庙里点上清油灯做饭。老道闷闷不乐地吃过晚饭，然后闷闷不乐地上炕睡觉。他不明白徒弟为什么至今还不回来。
第二天，老道发现大太白梁顶旗杆旁边黑乎乎的东西还在，他实在忍不住了，提上砍刀朝那里走去。已经走的很近了，他才发现那是一个人爬在地上抱着木桩。
老道绕到木桩后面，蹲下身子看清了那人低垂下去的面孔。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会是自己的徒弟。小道士一只胳膊楼着木桩，另一只胳膊高举着，手心攥得紧紧的，老道怎么也掰不开。老道后来直到把徒弟的手指掰断了才看清了他手心里攥着的东西：是老道从来没见过一朵奇怪的什么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