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汉出了中队大门，慢跑了五分钟，果然看见街角拐弯处，停着自家那辆乌黑锃亮的保时捷，左右瞧瞧，确实没有同事看见，才放胆地走了过去，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室。
“东瞧西望的，难不成老爸也成了你怀疑的对象？”胡千山嘀咕着，发动了车，“说好五分钟就出来的，我这一等，快两小时了！你电话也不接，还关机，我接中央首长也没这么费劲费神儿。”
胡汉咧嘴一乐：“老爸息怒！我不想让同事知道我有个有钱的老爸，我只是一个啃老族的可怜虫。”
胡千山发动车，哭笑不得：“送你来分局之前，我和你妈就对你说过，只是让你锻炼一段时间，增加一些见识和阅历，你好顺利接我的企业。可你看看自己，从你身上冒出的汗珠子，都透着一股公安人的钢硬味儿，哪还有半点儒商的修为？”
“哈，老爸这话我爱听。没来蔡甸公安分局之前，我还不知道我有这天分，干上了这行，我才找到了适合自己的路。”父子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很快来到香格里拉大酒店，彬彬有礼的保安人员，立即指引他们泊好车位。车子刚停稳，一左一右的保安人员，优雅地为他们打开车门，作出请的优雅姿态。
胡汉有些不适应这种作派，坚持要自己开车门，坐在副驾驶室不想下车。
“你小子当了几天警察，不致于迂腐到这种程度吧？车门都打开了，快下。”胡千山低声怒喝。
胡汉叹息着下车，一队身材高挑、身作红色旗袍、俊俏如仙女的服务员，向他们父子二人弯腰鞠躬：“欢迎您们光临。”其中一个身作蓝色旗袍的领班，引领二人乘坐电梯，来到四楼的贵宾室，通过电脑屏幕，胡千山一气点了六菜一汤一堡。
“够了，够了！这么多，够我们中队全体民警吃一顿了！”胡汉阻止父亲，“父子之间，还用讲这么虚伪的摆场？”
“儿子啊，你错了！我是在培养一个商人。作为一个商人，要学会在狡诈的人面前，做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可在大多数场合，要学会一掷千金、脸不改色心不跳的大气派、大胸怀。”
胡汉忍不住大笑起来：“一掷千金与气派、胸怀有联系吗？”
“当然有，儿子，雍容华贵里面藏锦绣、藏春秋、藏商机，许多商业契机，恰恰都是通过你的一餐一饮表现出来的……”
“我知道了，这就如同我们破案时，总是讲究细节，难怪现在最流行的经典语，就是细节决定成败。”胡汉憋见服务员已打开一瓶茅台的包装，分别倒进两个晶莹剔透的水晶杯里，用托盘端了上来，“都说流行语如同传染病，可有时候还真管用，我通过海量视频发现嫌疑人的蛛丝马迹，往往凭借的，也是细节。”
胡千山的眉头越拧越紧，在眉宇隆成一座小山丘：“看你三句话不离本行！这种场合，少提你的职业不成吗？”
“怎么？进了香格里拉，提起警察职业，是一种耻辱吗？更何况，你的儿子，还是一名辅警，你压根儿就不该带我来这儿。”胡汉站起来要走，被胡千山强行按在座位上：“坐下！别让一个服务员站在一旁看我们父子俩上演一场场笑话。”
“你知道这是笑话啊！你以前教育我要如何节约，你的钱不是大水淌来的，现在又一餐花费一万八千元，说是要教会我一掷千金的商人气度。左说也是你，右说也是你，我现在谁也不想听，就想当好我的辅警。”胡汉拉拉被服务员围上去的围脖，“真好笑，我从零岁到三岁，妈妈为我系过围脖，你花一万八千元，又卖了一次让陌生人给我系上围脖的机会。难不成有钱人都是脑瘫吗？好手好脚的，自以为高贵，付出昂贵代价卖来的，只不过是又被人当成婴儿戏耍了一回。”
这时，手端托盘的八个服务员，鱼贯而出，她们优雅地托着胡千山刚点的六菜一汤一堡，生色生香地款款走来，摇曳成一道养眼的绝美风景，围着父子俩的位置，修竹般婷婷玉立。
胡千山拉拉胡汉，耳语道：“小声一点，成吗？以前我是你老爸，现在我管你叫儿老子！”
一直立在父子俩身后的蓝色旗袍小姐，从列队而立的服务员托盘里，端出一道道味香色泽的菜，整洁有序地在父子俩面前，铺摆成一道悦目赏心的图案，然后退到原位，依旧修竹般双手交叉地立在原位，而端菜的八个服务员阿娜多姿的身影，则飘然而出。
“儿子啊，看到你的变化，老爸是既高兴，又担忧。”胡千山不停给胡汉挟菜，他们的酒杯不时碰撞，“以前你过于大手大脚，为同学、朋友一个暑假旅游、去网吧、看电影、吃饭、唱卡拉ＯＫ等等消费，就是二十来万，我和你妈担心你败家，担心你被一些酒肉朋友欺骗，才商量着要送你来锻炼一下。”胡千山说着，“你妈舍不得让你去军营，才考虑到送你来公安局锻炼。”
“你的决定英明，老爸，为了你英明伟大的决定，我敬你！”胡汉举起酒杯，父子俩举起的水晶杯，在半空发出叮当的脆响，四溢的琼浆溅起绚丽的浪花。
“公安局，是一个浓缩的社会，社会上最光明、最晦暗的林林总总，除了在每个角落的暗处上演之外，还会聚中到公安局的舞台上，明着被反复演练，我和你妈，就是想你能明白生活中一切的残酷真相，然后能清醒理智地正确对待生活里形形色色的真相，再稳打稳扎地守住瞬间万息的局势，使自己永远迄立于不败之地……”
“最后，学会权衡度势，让自己趋利劈害，远离小人与是非，亲近权贵与权威，吸取强者盛、弱者亡的鲜血教训，在冷酷的血浆之中，绽放出自己富贵的绚丽之花！”胡汉一昂脖子，将酒杯送到自己的唇边，随着喉结的滚动，酒液激流般汇入到他的胃腹，有些则顺着他的脖子流淌。
蓝色旗袍小姐，忙走过来，手拿洁白面巾，小心细致地为他揩干。
胡汉并不领情，一推搡，蓝色旗袍小姐只好又立在原地。胡汉将水晶杯“噔”的一声置于桌上，伸手一抹嘴唇：“经商是老爸的兴趣，我的兴趣则是警察这个行当。”
“儿子啊，我和你妈的初衷，确实只想让你通过锻炼，远离小人，亲君子，继承我们胡家企业。”胡千山紧紧拉着胡汉的手，放在掌心搓揉，背后玉立的服务小姐，瞅准机会，撤掉父子俩面前装有肉骨鱼刺、龟壳的盘碟，重新换上能照得见人影的洁白盘碟。
“儿子啊，你千万别说你不想继承胡家的企业。”胡千山紧紧握住胡汉的手，“你要懂得做父母的良苦用心，千万别用这种目空一切、警察神圣职业来压倒老爸，来报复老爸。”
“老爸，我没有报复你，哪有亲儿子去报复、记恨父母的？我感恩都来不及！”胡汉微笑着，“我只是觉得在公安分局干得特别快乐，以前的挥霍浪费，只想换来朋友们的吹捧。想想真虚伪！而我现在每破一个案子、受害人发自内心的感激之情，是再多的钱也买不来的。”胡汉发自内心地道，“老爸，我发觉你一年挣千万、挣一个亿又如何？只不过是一些数字的叠加、寄存，时刻提心吊担地害怕别人算计，而我每天守着视频，在海量的比对中找出嫌疑人，在与同事们深更半夜讨论案情、抓罪犯时，我特别快乐，尤其是每个月一千多元的工资，真是来之不易，真是有价值。想想，我都舍不得花，一年时间，我居然没有要你们补贴，还赞下了几千块。这也算是破天荒的事情吧？”
“儿子，家里缺你那万儿八千吗？何苦把自己弄得像苦行僧？”胡千山听着，眼睛渐渐湿润，掏出一张卡，“这卡里有十万，秘码是你的生日，可见你妈是何等的良苦用心。”
胡汉站起来，将卡塞回胡千山手里：“爸，我们再拉扯，不是让服务员又看笑话？早说过，我的工资都花不完，我也没时间消费。”看看时间，“快到两点半了，还得麻烦老爸送我回中队，我们这两天破一个少女失踪的案子。”
儿子说得言词恳切，无懈可击，确实是一个男子汉该有的责任与担当，胡千山用金卡结了账，无奈道：“好吧，儿子，我让司机送你回去，做事有始有终，也是老爸对你的期望，关于你继承企业的事情，等你将手中的这个案子结了，我们再议。”
胡汉还想争辩，看看时间来不及，心想等手上的案子结了，也许还会忙下一个的。于是点头应付道：“好，好！你司机呢？”
胡千山诡异一笑：“下楼吧，儿子。你永远比爸嫩一点。”
胡汉走到停车厂，拉开车门，司机已坐在驾驶室系好了安全带。
父子俩于是并排坐在后座，聊些无关紧要的家常。
司机将车刚开到蔡甸街拐角处，胡汉就要求停车，打开车门对胡千山隔窗挥挥手，矫键的身影越过车流、超过人流，直奔分局中队大门。
胡千山望着胡汉生龙活虎奔向中队的背影，摇摇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