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云龙拨通了易立秋的电话时,易立秋套着厨师白大褂,正在食堂炉子上,熟练地操持着锅铲。旺旺的煤火舔着锅底,持锅把的左手一颠一扬,锅里的红烧肉在锅口上空,跳跃起优美的弧线,噼哩啪啦的辣香味,呛得人眼泪鼻子直流。
“老易,电话!显示是桂云龙的!”副队刘劲松捏着鸣叫的手机跑来,逗笑取乐,“不会是四海运输集团的桂云龙吧?”
“我还真只有四海运输集团唯一一个叫桂云龙的朋友。”关煤气,锅铲在锅沿“叮咚”一敲,红烧肉一蹦,集中在锅底,端起来,对准摆在一侧的白瓷碟一倾。整个过程,干脆利落。
“你要能与四海桂云龙通上电话,我立即接通国务院习大大!”刘劲松将手机交给易立秋,用手挟起块红烧肉,塞进嘴里,烫得嘴直咧,“星级水平,着实不错。”端起红烧肉,率先冲出厨房。
“老伙计,忙什么?手机响半天了,我的心也悬了半天。”桂云龙的声音传来。
“桂总来电,思想短路,反应不过来。”易立秋将手机搁在肩上,歪着头用耳朵夹住,一边挤压出洗碗液,搓洗着手上的油渍,“有什么指示?”
“你易立秋,不致于坠落到这种地步吧?什么桂总桂总的,刺耳!”桂云龙不满地嘟吁着,“一开口,就是一刀切断三四十年的交往,硬生生要在你我之间,划出一道银河来。”
“我不是牛郎,你也不是织女,王母娘娘又睡着了,哪来的银河?”易立秋被逗笑了,“只是,你这财神爷,易让人产生高山仰止的敬畏啊!”
易立秋擦净了手,拿着手机,边接听,边跨过食堂的过道,推开办公室的门。
重案队的刘军、戴仁波、刘劲松三人,围着铺上报纸的简陋办公桌,谈兴正浓,他们见易立秋进来,都眼含嘲弄的笑意。
报纸上,摆着易立秋亲手做的水煮花生米、蔡甸芦笋炒腊肉、清炒红菜苔、农家小炒肉,蕃茄鸡蛋,蒜苗爆炒牛肉片。墙上用了几年的挂式旧空调,发出微波炉样的燥音与热气,保持着菜肴的温度。
四双一次性的碗筷、四杯白酒,都一一摆好,而上端的椅背上,则挂着一面旗帜:车祸陡降人无智,命案速破显神威。
易立秋与桂云龙通着电话,望着眼前三人朝弄的表情,明白刘劲松已将四海运输集团桂云龙与自己通话的事情,当成天大的笑话,发布给了刘军、戴仁波。
“我们老同学之间,也不提什么拜早年的肉麻话了,就抽个时间,出来坐坐!”桂云龙道,“时间你确定,地点我来定!”
“易神探,你与桂云龙的热线还没断啊?日理万机的桂云龙,还真舍得放下身份,与咱们的穷警察煲电话?”刘军用筷子敲打着碟沿,示意易立秋挂机吃饭。
“天上掉财神爷啦,快接住啊!”戴仁波捧着双手,东张西望,“怎么没看见啊!”
“哼空口说瞎话,睁眼做白日梦,其实就会跟无聊之人瞎磨矶!”刘劲松也敲打着碟沿。
大家的恶作剧,似乎传到了桂云龙耳里,他问道:“老伙计,你还没吃晚饭吗?看来择日不如撞时,我立即开车来接你?”
易立秋朝同事们一挥手,说道:“啊,不是的。是我们重案组另三个没见识的人,担心我被冒充桂云龙的人诈骗,名为善意提醒,实则是害了红眼病,严厉打击报复来着。”
刘军等人一听这话,相互间咋舌相望。
“所以,我决定后天,也就是这周六的晚上,带上他们三人,一同赴约,让他们见识一下桂云龙的真人真身可行?”易立秋的话一出口,得意地望着三人,摇头摆手,慌作一团。
“老伙计这样安排,我幸、四海集团之幸!周六的晚上六点,我们在新加坡泰国村鱼翅村,恭侯你带重案组的各位光临。”桂云龙立即作出安排。
“不行!”易立秋直言不讳地道,“我怎么听着新加坡泰国鱼翅村这名字,感觉是减肥女人该去的地方?贵得惊人的一小碗鱼翅,真不够我们塞牙缝的,一人百百碗,还不知道能不能填饱肚子。”
桂云龙哈哈大笑起来:“这才是我的老同学!这才是易立秋的真性情!没关系,我好不容易请到你们,总不致于让你们挨饿。”
“我看还是找一个大众化的地方吧!”易立秋望着桌边的刘军、戴仁波、刘劲松三人,“别看我的三个同事,一个个瘦猴一样,平时的饭量却不小。喝汤是小桶,吃饭用小盆,猪仔一样,哗啦啦很快倒进嘴里,眼都不眨一下的。”
“能吃的人,能干事。饭都吃不了的病秧子,能干你们警察这行么?”桂云龙从桌上拿起纸巾,揩着笑出来的眼泪,“我保证安排得让你们每个人满意,给足你在同事心目中的面子!”
易立秋挂了机,往桌边一坐,其余三人立即端起酒杯:“罚酒,罚酒!你跟这么大的人物是朋友,为什么不吭声吭气,我们都以为你被骗了。”
“骗财,我没有;骗色,我是老家伙!我没有资本可骗,自罚,自罚!”易立秋对付三人,游刃有余。
四人各干半杯后,刘军忍不住道:“老易,你什么时候跟桂云龙交上朋友的?!”
“到哪山,敲哪山的锣;到哪河,唱哪河的歌。我们什么时候交上朋友的,是周六晚上的事情,现在,我们为它——”指指挂在椅背上的旌旗,“干杯!”
四个酒杯,豪壮的碰在一起。
“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刘军,我敬你,又为我们重案队赢得旌旗一面!”易立秋叫起来,“想吃我做的菜不难,只要赢得旌旗一面,我就亲自下厨,大家一起庆贺。”
“话说三遍是闲言,听馊了都!”刘劲松头一偏,“这是我们重案组,早就流传的空口白话!为了你这话,我们拼命破案,破了十回案,九回落了空,害得我们一个个面对白纸条,都瘦成了金刚葫芦娃。”
经刘劲松一说,易立秋一眼瞅见三人,都瘦精瘦精的,扑哧一乐:“你们三人的块头,加一处,还没我大。所以,你们的价值是破案,不破案,对不起你们的金刚之身。”
“刘军运、刘劲松运气好,破了318国道逃逸案,你刚好得闲在队里,我们才吃到了这餐庆贺饭;我破了十个逃逸案,你十次还在外游荡找线索,原来是逃避回队下厨,这样薄彼厚此,我哪得罪你了?”戴仁波苦恼地抓挠着头,“叼者不说,傻子不知!”
“你傻、我叼?这话倒过来吧?”易立秋喝了口酒,“我下厨,我做饭,我还成了重案组的罪人了,我冤不冤啊?”
“冤什么啊,所有肉都长你一个人身上了!”刘军的冷幽默,更令人忍禁不禁,“都将我们赶到办公室来,谁知道你在食堂偷吃了多少,我们都懒得去侦破。”
“就是,刘军要侦破的,不是肉长在谁身上,而是那辆肇事车,翻新如故后,还是被认了出来!”易立秋见三人齐心协力挤兑对他一人,不是对手的他便避开个人矛头,往案子上引,“吹吹吧刘队长,318国道逃逸命案,你是如何在三天之内破了的?”
办公室,一下陷于安静之中,大家各自吃着菜,喝着酒,将目光投向刘军。
“我们重案组,就是跟死神打交道的——”刘军喝了口酒,悠悠道,思绪,陷于案情之中。
三天前,天刚刚露出粉明,过往行人发现,一个骑轻便摩托车的中年妇女,倒在318国道上,气绝身亡。
刘军和刘劲松接警赶到现场,已不见肇事车辆,但现场留有撞击时的碎片。
二人当即收集起所有碎片,并将碎片拼接,找来修理专家鉴定,确定其为一辆大型货车,碎片极有可能源之于货车的中间部分。
碎片不是从车的正面掉落,而是侧面,无疑会加大破案难度。好在,车祸是发生在天微亮之时,进出的车辆并不多。刘军、刘劲松通过视频监控,守定了两辆大型货车:一辆来自沙市,一辆来自宜昌。
通过走访、调查,二人很快排除了沙市货车撞人的可能;将目光,关注在一时联系不上的宜昌货车上。
“越是联系不上、换号停机,越有问题——这还是你易立秋传给我们所有人的经验。”刘军望着易立秋,二人碰了碰杯,刘军继续说,“我们的寻找从蔡甸开发区开始,并请仙桃警方支持,在侏儒设卡拦截,共同守定宜昌来武汉的货车司机郭海涛。”刘军对宜昌货车,已撒下天罗地网。
仅隔一天,于昨天上午,侏儒卡口突然报警,经查询,正是刘军千寻万找、联系不上的宜昌货车车主郭海涛。
刘军先通过电话联系,郭海涛说自己是东西湖物流的一货车司机,平时主要跑宜昌至武汉路段,从不违规违纪违法,侏儒民警拦他的车没有道理。
郭海涛口才滔滔,气势嚣张,加之车辆完好无损,侏儒派出所的交警,一时对其无策。
“我一不违法违章违纪,二不拖运毒品,你们再扣留我的车子,我可要上诉了。”刘军赶到现场,郭海涛的口气丝毫没有收敛。若是在以往的案情排查中,遇到这样底气十足的车主,刘军会暗中高兴地判断,车主是无辜的。
但,318国道撞人逃逸车辆,整个查询的过程,就来自宜昌的郭海涛有重大嫌疑,他为什么还敢如此猖獗?
刘军站在一旁,看着郭海涛如同弥猴,上蹦下跳叫嚣着。他走到货车跟前,围着货车转悠,查看。走到车侧,猛然伸手摸去……“干什么?刚喷的……坏了,你赔……”郭海涛紧张得语无伦次。
刘军笑了。猛然一看,这货车确实完好无损,但仔细一看,中间部分油漆,是新喷上去的,与车辆先前的颜色,有细小的差别。
刘劲松驾着警车赶到,他打开车门,手里提着车祸现场提取的拼接碎片,比对着货车中间部位新喷的油漆,不大不小,刚好稳合。
“车辆翻新了,前天的案子就不存在了?”刘军望着郭海涛,“你也太天真了吧?”
叫嚣一时的郭海涛,像泄气的皮球。
“你要是不服,我们还有证据。”刘军提着装碎片的塑料袋,“我可以将所有碎片,都与你新喷油漆的地方,对号入座。还有监控,早就录下了你车辆的行踪,你为什么还要强硬?”刘军道,“就因为你翻新了车,便认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我们警察拿你没办法?”
刘军的一席话,切中郭海涛的要害,他不得不交待前天凌晨车辆误挂骑摩托车女工的事情。因为货车掉下的碎片不多,又是侧面,他将车修理好、重新喷上油漆后,觉得焕然一新的车子,不会引起警方的注意,事隔两天,才斗胆从宜昌前往汉口运送货物,却没想到被警方逮了个正着。
“重案队,都是重复昨日的故事。”刘军道对易立秋道,“还是讲讲桂云龙吧,免得周六一起吃饭,陌生得像冰块。”
“我熟悉的,是十二年前的桂云龙。”易立秋幽幽道,“谁晓得现在的桂云龙,变成了什么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