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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章  青春的梢林

书名:小海的梦想  作者:吴克敬  本章字数:10213 字  创建时间:2021-02-02 10:28

人就应该趁年轻好好打拼,哪怕死了也不后悔。

——路遥《平凡的世界》

梢林是柯小海的童年,童年的柯小海成长在梢林里。

“经常吃不饱,饿呢!”兄弟姐妹九人的柯小海,排行最小,是家里的老么。他的这一排位,与我太相似了。我在家里也是老小,不过我们家是兄弟姐妺七人,比他们家少了两人。大集体的生活,家里人口多可不是什么优勢,多一个人,就多一张嘴。哪个人的嘴张开来,都要有饭食来填。不填,或者少填,你自己试试,紧牙关,嘴上可以不说话,肚子是要代你来说了呢!咕噜噜、咕噜噜,越叫越响,把人喊叫得心烦意乱,死的心都会起!所以我初见柯小海,他给我说起童年的他,一句“吃不饱,饿”,把我俩的感情一下子拉得近了。因为我也熬了那么长长的一个历史时期,经常地“吃不饱,饿”!

我的故乡在关中平原上,没有梢林可以钻。

柯小海比我多了一个地理优势,他肚子饿了,可以钻梢林。

梢林里有木耳,有地软,有虅菇,还有多种多样可以果腹的野菜和树的嫩芽。只要勇敢,不怕危险,敢于钻进梢林里去,就能采摘到可以饱餐一顿的食物。而且,林里还有许多药草,适时适地地挖刨回来,可以增加家里的经济收入。

这应了那句传之千古的老话,即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黄檗、厚朴、辛夷花、黄芩、知母、白芍、柴胡、远志、草乌、旱半夏、天南星、穿山龙、栝楼……柯小海在梢林里究竟认识了多少药草,我是问不出头绪了。只是在他的陪同下,走了一段梢林,他就给我实景实样地介绍了这许多药草。他不仅说得出这些药草的名称,而且能说清一些药草的性能。譬如穿山龙,那种藤蔓样的药草,柯小海就给我说了,其药性温和,味甘而苦,有较好的舒筋活血、止咳化痰、祛风止痛作用。医案多用于腰腿疼痛、风湿痛、风湿关节痛、筋骨麻木、大骨节病、跌打损伤、闪腰、咳嗽喘息、气管炎、支气管炎等。还譬如黄芩,为唇形科黄芩属多年生草本植物,肉质根茎肥厚,叶坚如同披针,花冠紫,多生于向阳草坡地。喜温暖,耐严寒,根可入药,味苦,性寒,有清热燥湿、泻火解毒、止血、安胎等功效。

柯小海如数家珍般,述说着我们在梢林里走过时遇见的药草,忽然地我也认出一种来,那就是远志了。

我之所以认识远志,不仅在于这种药草的普适性,更在于它的名字。

远志……哦!柯小海生活的梢林里生长有远志,我生活的关中平原也生长有远志。我感动于小小的一株药草,居然被人起了那么高迈的一个名字。生而为人,没有远大志向,就无法实现自己的理想。我因为远志,在小学的时候,就还写过一篇作文,直抒自己的心愿,要向远志学习,以远志为榜样,做一个有远大志向的人!做到没做到暂且不论,但我一直心怀我那时的向往,从来没有怠慢自己的志向。

柯小海呢?他可是也有与我一样的经历,面对药草远志,树立起自已的远大志向!

我把我内心的感受说给了柯小海,我俩双双举起来,响亮地击了一下。

我与柯小海异口同声地背起了远志的别名和药性功能:远志者,又名小草、细草、小鸡腿等,药性微温,药味辛而苦。归心经、肾经和肺经。可以安神益智、祛痰开窍、消散痈肿。对心肾不交引起的失眠多梦、健忘惊悸、神志恍偬、咳痰不爽、疮疡肿毒,亦有突出的医疗作用。

我与柯小海背诵罢了远志的药性,俩人又不约而同地开怀大笑了一场。

在梢林里,我俩欢乐的笑声,振荡着满山的翠色与草木,它们似乎也开心地与我俩一起笑着哩!这样的开怀大笑,青春时期的柯小海,在梢林里也许有过,但一定不会很多。因为那个时候钻进梢林里,与今天的心情是不一样的,那个时候是为了吃、为了用,可是非常艰苦和不容易的呢!

就说挖刨药草吧,没有一株药草是长在挖刨人手边的,全凭自己钻进梢林里,在那密不透风的梢林里寻觅翻找了。其中还有个经验的问题哩,首先要知道什么时节什么药材可以挖,什么药材长在什么地方,喜阴还是喜阳。唯如此,才能挖到适时适季适地的优质药草来,拿到双龙镇上的收购点去,卖出个好的价钱。

没有挖刨药草经历的人不知道,有时候爬过几座山,翻上几道沟,也不一定挖刨得到一株半株的药草……但是危险却随时都可能发生。

一件让柯小海惊恐不已的事情,就那么突兀地发生了。

柯小海钻进梢林里挖刨药草,小半天的时间过去了,他在梢林里转悠了几架山,并几道沟,收获甚微。在他失望得要回转身来,打道回府时,一簇小小的紫色花花,像是一道耀眼的闪光,蓦然出现在他的眼前。他向那簇小小的紫色花儿看了去,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黄芩的花儿哩!但它长得太不是地方了,就在一道流水冲刷出的沟渠边上:站在沟渠的下边,只能看见,而挖刨不着;转到沟渠顶上,依然是看得见,挖刨不着。幸好有一棵歪脖子的杏树,就斜生在沟渠边的那株黄芩旁。

柯小海就抓住杏树的一根树枝,从沟渠的顶上,下到挖刨得到黄芩的地方,抡起他抓在手里的短把?头,小心地挖刨了起来。只是一?头下去,挖刨掉一大块土,即露出那株黄芩的质地来,可不是一株平常的黄芩哩!它在沟渠边上的年份太久了,已经是一株不可多得的老黄芩哩。柯小海继续挖刨着,他进一步发现,这株老黄芩业已生出了虫子!啊呀呀……这可不得了,转山采挖中药材的,一生能够遇见一回虫黄芩,那就是他莫大的幸运了。

虫黄芩可是于金难求的珍贵药材哩!

柯小海顺着沟渠的土坎挖刨下来,就伸手去揪那株虫黄芩。谁知他伸手抓住的却不是虫黄芩,而是一条黄色花花蛇!

柯小海吓坏了,他急着扔掉黄色花花蛇的时候,从那道沟渠上摔了下来……那天,他没敢再去挖那株虫黄芩,悄悄地下山回到家里,再也没有去想那株虫黄芩。

生活在梢林里的人家,是有些他们的忌讳的呢。

那条黄色花花蛇,也许就是那株虫黄芩的守护神……柯小海不再去想虫黄芩了,但生在土槐树上的小白花花,他看在眼里了,就不只是个想的问题,而是要干方百计采摘来的哩。

土槐树上应时应季开出的一嘟噜一嘟噜小白花花,可也是一味中药呢。

这味中药名曰“槐米”。初夏是采摘槐米的最佳时节,早了药性不足,晚了更是会败了药性。也就是说,必须在土槐树的花儿待开未开时,采摘下来,オ是好的中药槐米了。为了采摘一树的槐米,柯小海会把自己变得如同那条守护虫黄芩的小花蛇一样,几天几夜地守护在那棵土槐树下,等到时机成熟,便毫不犹像地采摘下来,晾晒干了,交售出去。

梢林里的日子锻炼着柯小海,使他在增长生活常识的同时,也增加了胆识,磨炼了意志……不过,还有更艰巨的考验,以及更严酷的磨炼,等着他,需要他去经受。

考验磨炼他的,显然还是与他纠缠不清的梢林。

起风了,下雨了,落霜了,对没有吃山欲望的人是无所谓的。但对依赖着梢林,要经常钻进梢林里寻找生活的人来说,就大不一样了。柯小海就经常等待着阴雨天的到来,期昐着阴雨天的收获。可真正的阴雨天,却也是钻梢林最为艰难困苦的时候。然而柯小海没有别的选择,他只有硬着头皮,趁着阴雨天往梢林里钻了。因为这个时候的梢林里,オ会有木耳、地软、蘑菇,从腐殖质的地皮上,或者是枯树的枝杈上,堆一堆地生出来,招招摇摇,需要人来采摘……渐渐地长大,对梢林有了深入的认识,有了具体的感知。柯小海赶在这个时候,是最长灵性的,他的眼在这个时候,似乎也特别亮,穿过层层梢林,能够看见梢林里茁壮生长的木耳、地软、蘑菇。

那次钻梢林的经历,柯小海永世都不会忘记!

母亲的锅灶好,柯小海从梢林里捡回来的地软,择洗干净了,蒸包子吃,要多适口有多适口,软糯却不粘牙,热腾腾散扬着山野独有的那一种气味……木耳和蘑菇也是一样,被锅灶好的母亲生火烧锅做出来,就没有不使柯小海流哈喇子的。

县里来了人,公社来了人,本来都是吃派饭的,轮到村里哪一家了,饭时就由村干部指派他们去。然而县上的干部、公社的干部,到他们索洛湾村来,吃过了柯小海母亲的锅灶,就不愿意到别人家去了,非要在柯小海的家里,等着吃柯小海母亲的锅灶……柯小海在阴雨天钻梢林捡回家里来的木耳、地软、蘑菇,在这个时候,便有了用场。柯小海的母亲不会埋藏着不用,而是一定要翻来找去,发好了,做给县里和公社里的干部们吃了。地软包子是一个饭样样。木耳与挂在灶口上的熏肉,割下来两片片,切成丝儿,炒了来吃是又个饭样样。菇炖炖汤最好,有悄悄攒着的一只野鸡腿,再是攒在家里的黄芪、麦冬、枣儿什么的,投放在一起慢火来炖,可是山里人家的大补哩!这样的锅灶,不能说别人家做不出来,可能是人家不舍得。柯小海的母亲锅灶好,又舍得,县里、公社里的干部都想在柯小海家,享一享那梢林里特有的口味呢!

给下乡的干部尽心尽意地操持锅灶,用的就是柯小海阴雨天钻进梢林里,辛劳甚至冒险得来的收获。母亲在做给下乡来的干部吃的时候,柯小海常常要站在锅边才能见到呢。

柯小海的睛是看到了,却没有他吃的份儿。

柯小海的母亲,在这个时候,总是把柯小海指使得团团乱转,让他去劈柴火,劈碎了往锅灶里抱,还指使他去打水,指使他给干部续茶……最初时,柯小海并不知道这是母亲的方法,想要以此教育培养他,增加他的见识,后来他慢慢有所感悟。然而当时,他内心是痛苦的,特别特别痛苦呢。母亲锅灶上蒸腾着的饭食香味,弥漫在他的鼻口处,让他不停地咽口水,眼巴巴看着干部们吃饱了,喝足了,摸着肚皮从家里走了,自己オ有一小碗的汤汤水水吃。

剩下的是半碗汤面条,柯小海就香香地吃汤面条。

剩下的是半个地软包子,柯小海就香香地吃地软包子。

剩下的是一点菜片片,柯小海就香香地吃菜片片。

柯小海或许对母亲的这种做法有意见,但他从来没有说过,遇着了阴雨天,他会更积极地钻梢林,起早贪黑地去捡拾梢林里的木耳、地软、蘑菇……那堆让柯小海想要大声喊叫的木耳,就在他手电筒的喇叭状光晕映照下,突然地出现在梢林里一棵枯死了的树根下。

另辟蹊径!眼前的那堆木耳,使柯小海的大脑里,蓦然涌现出这四个字来。

往常的时候,阴雨天钻梢林捡拾木耳、地软、蘑菇,村子里的孩子都是结伴而行,而且总要眼上一两个大人,遭遇个危险什么的,互相也好有个照应。但那一次,他却没有与大家结伴,而是自个几走了。他走的呢,又是过去大家很少走的一条路线,他想尝试一下:走别人不走的路,是不是会有更好的收获?

夜半时分,柯小海按照他心里的计划,向梢林里钻了,果然钻出了不一样的成果来。

那不一样的成果,不在脚边,而在一座数米高的半山崖上。他按捺着内心的狂喜,打着手电筒,很快就攀爬到了崖顶上。但没等他伸出手去,即有一个突如其来的危险,出现在那堆木耳旁,让他无法伸出手来了……那是一条蛇呢!不是他挖刨黄芩时见到的那种黄色花花蛇,而是一条手腕粗的大黑蛇。显然是,柯小海的手电光,搅扰到了那条大黑蛇。它蓦地抬起头来,足足有半人高,嘴里吐着蛇信子,猛地转头朝向柯小海,吓得他心惊肉跳,站在半山崖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的双眼看着大黑蛇的双眼,大黑蛇的双眼看着他的双眼,相互僵持着,他没有动静,大黑蛇也没有动静。

双方对视了很长时间,都没有动静,慢慢地,大黑蛇把它抬着的头低了下去,这便给了柯小海一个机会,他偏过注视着大黑蛇的眼晴,又去注视那堆木耳了。

多么惹人眼的一堆木耳呀!

黑汪汪,油汪汪,几乎是到手的收获呢!柯小海不会放弃,也不能放弃……他在心里盘算着与大黑蛇较量的方法。

梢林里长大的孩子,从小见惯了蛇蝎的恶毒,因此在大人的教导下,也都积累了些对付它们的办法。但是柯小海这次面对的,可不是一般意义的小蛇,而是那么粗的一条大黑蛇!他对付得了吗?胆大心细的柯小海,渐渐冷静下来,并很好地消除了内心的恐惧,他尝试着用过去对付蛇的一些方法,来赶这条大黑蛇了。手里握着的手电筒,不就是个可用的工具嘛!柯小海把手电筒的光调到最大,去照大黑蛇,但让他特別失望,大黑蛇并不为手电光所触动,依然盘踞在木耳旁,一动不动……柯小海一计不成,再生一计,从身旁的灌木丛中折下一根长长的灌木枝来,向前伸着去捅大黑蛇。可能是灌木枝的梢头太柔软了,捅在大黑蛇的身上,它还舒服地直往一块儿缩……万般无奈时,柯小海又想出一个办法来。他脱下自己的上衣,挑在灌木枝上,狠狠地砸在大黑蛇的头上,这才惊动了大黑蛇。它被柯小海用灌木枝戳弄着,沿着那道山崖,滑下沟里去了。

沟底下正好有一渠哗流泻的溪水,大黑蛇滚进溪水里,顺着溪水往下游方向游了去。

柯小海的手电筒,一直照着顺水而游的大黑蛇,直到看不见蛇的影子,这便快速地收获了那堆木耳,装在他背上山来的小背篓里,背回了家。柯小海讲述的这个惊险故事,把我倒是吓得不轻,总要心神不定地看我的脚下,看我的周遭,似乎那条大黑蛇就虎视眈眈地,在什么地方窥视着我,让我惊惧。

梢林里的柯小海,不断地经历着,也不断地成长着,他在钻梢林的时候,常会情不自禁地到窨子沟半山腰上的那几孔石窑洞里去坐一坐。坐在石窑洞里,柯小海的耳畔常会没来由地响起一两首陕北信天游。他记得很清楚,最多时候就是那曲《背洼洼开花背洼洼红》:

背洼洼开花背洼洼红,

受苦人盼着那好光景。

有朝一日翻了身,

我和我那干妹子结个婚。

…………

不过有的时候,还会是另一曲信天游。是《千里雷声万里闪》吗?是的呢:

千里的雷声万里的闪,

一疙瘩云彩来遼掩。

来了些红军要共产,

先攻下安定后攻横山。

…………

那处石窑洞,是索洛湾村党支部成立的地方呢!

柯小海想了,他来到那几孔石窑洞里,耳畔会响起那些信天游,都因为他大伯柯玉斌呢。在他们柯姓一家安居在索洛湾村后,大伯柯玉斌倚仗他有那么点儿岐黄手艺,很快就在索洛湾村一带,有了些名望。大家有个头疼脑热的病症,都愿意请他上门把脉问药,而他也是凡请必去,无论贫富,一视同仁,不会高看谁,也不会低看谁。他瞧的是病患者的病,有药可医,他就开方子医治,无药可医,他绝不会乱开处方……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大伯柯玉斌不仅为病患者诊治身体上的病痛,机会恰当的时候,还会为其治疗心灵上的疾病。这个时的大伯柯玉斌,就既是游走四方的郎中,又是一个负责任的共产党员。他向人民群众宣传革命的道理,以及与反动派斗争的必要性……大伯柯玉斌因此团结了许多有革命理想的贫苦百姓,大家团结在他的周围,为向往的革命理想奋斗。

大伯柯玉斌等索洛湾村最早的几个党员,在石窑洞里成立党支部时,就唱那些信天游。后来他们在石窑洞里开会安排工作,是还唱那些信天游的。

柯小海的大伯柯玉斌,作为索洛湾村第一届党支部书记,没有留下多少文字记录,但我从黄陵县给我的资料中,看到了一部书写牛书申的传记。这部传记的出版单位为中央文献出版社,所以有很强的可信度。其中写到许多当年在这一地区坚持斗争的革命志士的事迹,1934年9月柯玉斌担任第一任党支书的索洛湾村党支部所在的石窑洞,就出现在里面。在梢林里坚持革命斗争,那样的石窑洞,是最隐蔽的了。柯玉斌任党支部书记的索洛湾村支部,在那孔石窑洞里,就召开了多次支部会议。受到柯小海大伯的影响,柯小海的父亲柯玉荣,积极要求进步。柯玉斌知道与地方反动派的斗争,是你死我活的,他不愿意柯玉荣小小年纪,就跟在他身后闹革命。他想让柯玉荣在家里多待些日子,也好替他照顾家庭。可是小小年纪的柯玉荣,不听柯玉斌的话,大哥柯玉斌走到哪里,小小年纪的弟弟就能撵到哪里。

大伯柯玉斌领导的双龙游击队,经常就钻在梢林里。

柯小海爱钻梢林,他父亲柯玉荣像他那个年纪的时候,是也爱钻梢林的。他们对梢林有一种独特的感情,是熟悉的,是敏感的……柯小海的大伯柯玉斌,带领游击队在索洛湾一带的梢林里活动。他并没有带着游击队回村,可是被他劝在家里的小老弟柯玉荣,像只梢林里的精灵,他抽动着鼻头,似乎闻得见,游击队就在他们索洛湾村附近栝动。这个时候,他跟谁都没说,就自个儿钻进梢林,去找他的大哥柯玉斌去了。辗转几条大山,又翻越几条大沟,凭着对“闹红”的一往情深,还有丰富的梢林生活经验,他找寻到了梢林里的游击队。柯玉斌作为柯玉荣的大哥,在见到小弟头一眼时,心“咚咚咚咚”地跳,想他小弟的革命意志,是那么坚定,想他小弟的梢林生活经验,是那么丰富,而这一切,对游击队开展工作,将会有非常大的帮助……身为大哥的柯玉斌,没有再把柯玉荣往家里撵了,他把他留在了身边,成为他们游击队里年龄最小的一名队员。

1935年夏天,地方反动民团头目夏玉山,配合甘肃军阀马鸿宾进攻陕甘宁边区的双龙镇。柯小海的父亲柯玉荣所在的游击队,就在那一带活动,搅扰得军阀部队一日都不得安宁。民团头目夏玉山奉命向百药沟捜索挺进,妄图咬住游击队。还别说,同样熟悉这里情况的夏玉山,钻进百药沟来,找到了隐蔽休息的游击队。当时的情况是,柯小海的父亲柯玉荣,就在百药沟沟道里的一棵大树背后,为休息的游击队站哨。他是警惕的,但也没想到夏玉山他们来得这么突然。他警惕的目光,于那棵大树的背后,蓦然扫到捜而来的夏玉山民团,他连跑进百药沟里,给带领游击队的大哥柯玉斌报告的时间都没有。面对凶残的顽匪,年纪尚小的柯玉荣没有畏惧,更没有胆怯。他是迅速地想了,自己必须立即做出反应,把遭遇的情况告诉大哥他们,才能给他们充分的时间准备,来与夏玉山的民团战斗!英勇的柯玉荣,想到最快捷的反应,就是向民团开枪了。柯玉荣扣动扳机,向民团打去了一颗子弹,把消息用他射给敌人的枪弹传了出去……但他的战争经验,还有战斗历练,总归是太稚嫩了。他暴露了自已,并被敌人轰来的炮弹,炸伤在了血泊中,直到他们游击队的战友,在他大哥柯玉斌率领下,打败了夏玉山的民团,救出他来,才保住了性命。

然而小小年纪的柯玉荣,就在这次遭遇战中,被民团的炮弹炸没了右手的五根手指。

钻进梢林里,爬进梢林里的那几孔石窑洞里,柯小海总要想起那些过去的事情。应该说,那既是一种缅怀,更是一种激励。钻一次梢林,爬一次石窑洞,柯小海的精神境界,还有他的思想意识,都会有一次提升。

我与柯小海聊天,聊到了梢林,聊到了石窑洞,我俩会不约而同地说起路遥。特別是路遥在《平凡的世界》里说过的这一句话,我先说了出来。在我说出来后,柯小海也重复说了。同为黄土高原上的汉子,柯小海对路遥的理解中,似乎有一种他们才有的体验。

柯小海说了:“人就应该趁年轻好好打拼,哪怕死了也不后悔。”

说着路遥《平凡的世界》里的句子时,我和柯小海正好走在梢林里。我记得十分清楚,那个时候,夕阳西下,我与柯小海走着的梢林,已经被他整修出来,成了村民休闲散步的场所,脚下的路,不是原始的石泥土路,而是人为修造的步行道。道路虽然是人为的,却在修造的时候,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而是依山赋形,尊重自然,就那么自自然然地弯在沟道里,绕在山畔上,适合铺砌水泥砂浆的路面,就水泥砂浆浇筑了,适合架梁做桥,就悬空架桥铺板……总而言之,我走在那样的山路上,感觉是太享受了。

脚边的溪流,清清亮亮,鸣鸣溅溅,仿佛刚刚开场的小夜曲,特别地入人心、透人肺;再是偏得不见了的太阳,把漫天的余晖,洒在抬头看得见的山梁梁上,不是哪位画家想要画,就画得出来的……一时之间,我陶醉在索洛湾村的初夜里,不想思考,不想作为,就只想静静地坐在那里,发我的呆。

我沉默了,不再与和我同行的柯小海说什么,而他似乎特别理解我,就也静静地不说话。

我俩享受着索洛湾村的黄昏,听山泉在响,看鸟儿归巢,望村庄街道上飘荡荡的炊烟……许多年了,我生活在西安城里,到哪儿去寻找这样的美丽景色呢!

这一份怀乡之幽情,似乎ー下子,把我也拉回了年少的时候。

我很想给柯小海说说我的少年!因此在我俩沉默了一会儿后,率先打破了沉默,我说了,说的是我的真心话。

我说:柯小海,我羨慕你的梢林!

我这么说来,是想要接着我的话头,说说我的少年往事的,却被柯小海逮住了话头,完全不容我插话,就又说起了他的过去。

我来采访柯小海,可不就是要听他说的吗?

柯小海敞开胸怀的回忆让我高兴,这可是我写作时最需要的细节哩。

“你不知道,我太淘气了!”柯小海就这么开门见山地说了起来。他确实够淘的,而且很皮,所以在父母亲的身边,他是兄弟姐妹中挨打最多的一个。不过一个男孩子,没有点淘劲儿,没有点皮实性格,还真是难成事。因为淘点儿的男孩子,再有点儿皮实的劲头,往往不怕吃苦,也不会畏难,没有他不敢尝试的事情,做坏了都不怕,总结经验继续做……他下河摸鱼,被水淹了;他钻梢林烧野鸡蛋吃,被山火燎着了;和同村的伙伴玩耍,从高高的山崖上摔下来,摔了脑袋,划了一道口子,他自找来几样可以止血的青草,捣碎了涂在伤口上,没弄好,化了脓流出来,才被母亲发现。心疼他的母亲,急得直哭,他倒是没事儿人一样,还微笑着安慰母亲。

柯小海是这么安母亲的。他说:打是亲,骂是爱。妈你打我吧。

母亲被他这么一说,也许是气急而怒,真的要打他了,他却兔子一样跑了个远,让母亲打不着他。但他是还要鼓励母亲惩罚他的。

柯小海说:妈你打不上我,你骂我呀。

淘气皮实的柯小海上学了。上了学的他,倒是让父母亲放心不少,学校老师传话给柯小海的家里,给他父母亲说了:“你家小海是个读书的料,学习成绩在班级总是名列前茅。”父母亲相信了老师的话,因为这个时候的柯小海,在家里也特别听话懂事。大约三年级的时候,柯小海身高比家里的锅台没有高多少,却已如大人一样,能在锅灶上有所作为了……蒸个米饭,下个面条,馏个馒头,甚至炒一两样菜,也是做得到的,像他炒的酸辣土豆丝、酸辣白菜,至今都是他们家灶头上拿得出手的特色菜。

柯小海四川籍的母亲,身材瘦弱,前前后后生育了他们兄弟姐妹九人,可把她的身子要掏空了呢!加之村集体的劳动过于繁重,柯小海的母亲又一点都不知道爱惜自己,她太要强、太刚强了,她不会开口求人,生产队里的活儿,一样都不想落下,再苦再累,都会默默地承担起来。便是包产到户,自己耕种自己家里的地,母亲亦表现得不知惜力……睁开眼晴都是活儿的母亲,把教育好自己的孩子,看得比干好各种农活、各样家务活还重要。一旦发现她的孩子,无论男娃娃,无论女娃娃,要与村里的孩子口角,她是绝不会轻饶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教导,是一种方法,还不听话,再要惹事,就会动用家法,让孩子跪在家门口,不认错不让起身……柯小海就经历过那样的惨痛教训。正因为母亲严厉的教导,柯小海看问题的角度慢慢发生了变化,他不怎么偏激了,凡事都会站在对方的立场多想了。柯小海这么想来,自然会先想到他的母亲,教育子女绝不落在人后,家里家外一把手,年近60岁时,还要下地干活。柯小海眼睁睁看着母亲劳累,他不想母亲那么劳累,就只有拼着命来帮助母亲了。

后来,哥哥们先后娶了嫂子,另立了门户,姐姐们出了嫁,有了她们自己的操心,家里就只剩下一个柯小海。这使他恨不得把母亲要干的活儿,全都揽在自己身上。

走进校门,柯小海是一个认真读书的好学生;走出校门来,他就是一个料理家务的内当家……锅灶上烧的柴火,都是他星期天钻梢林,一捆捆背回来的,夏忙、秋忙,他是家里最“扛硬”的一个劳力。

或许是我年少时的经历,与柯小海太相近了,听到他的这些叙述,我想起自己,竟潸然泪下。便是我在电脑前,敲打这段文字时,心里依然还泛着酸,眼睛湿漉漉的。

然而不论家里多么艰困,柯小海的父母亲,都没有让他放弃读书深造的机会。

在村里上罢小学,柯小海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双龙镇中学。

中学的学习,自然要更深入一些。因为深入,柯小海多了许多思考,并对生活和人生,产生了更为深刻更为全面的认识……父亲柯玉荣,是小石崖根据地的游击队队员,作战勇敢,不怕牺性,多次受到区委表彰。1948年,年龄刚符合入党条件,他就被组织吸收为光荣的中国共产党党员。父亲受伤残疾,新中国成立后,组织根据他的实际情况,给他安排了一份工作,可他在和平时期,似乎更热爱农业生产劳动。因此,在西北电力的一个基层公司干了些日子,父亲就又调回双龙镇的乡镇煤矿,干了几年,听双龙镇的干部说索洛湾村找不到合适的村干部,他就自愿回村,既担任生产队的民兵连长,又担任生产队长和党支部书记。

这么说来,柯小海可是个村干部家庭出身的青年了呢。

村干部家庭出身的柯小海,常听母亲教导他:“人只能自己吃亏,不能让别人吃亏!”

母亲言传,父亲身教。当了索洛湾村几十年家的柯小海父亲,战争年代,为了革命的胜利不幸右手残疾,但残疾改变不了他为人民服务的信心和决心。家里来了乡里、县里的干部,他们在一起谈论工作,柯小海会在给他们添茶端饭的时,听他们说话聊天。柯小海有一个让他十分骄傲的发现,几十年来,到他家来的干部,无论乡里的、县里的,都在走马灯似的变,但索洛湾村的书记没有变过,一直是他父亲柯玉荣……乡里的干部变了,县里的干部变了,从来不变的是他们对父亲柯玉荣的敬重,他们把父亲是要尊称为老前辈的。

为索洛湾村当家的意识,在柯小海的脑海里,就这样潜移默化地积累着。

与柯小海交流,他说在他的印象里,父亲柯玉荣每年参加的“三干会”,让他受益匪浅。现在的人,大多不知道“三干会”是个啥会。我是过来人,亦因我曾经的经历,是知道“三干会”的重要意义的。有那么一段时期,年初时候,全国各县都要召集一次有县、乡、村三级干部参加的大会,就农业、农村、农民,他就是后来常说的“三农”问题,进行一次安排和部署。十ー届三中全会后,中共中央连续多年发出的一号文件,说的就还是“三农”问题。虽然那个坚持了许多年的“三干会”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发展是没有了,父亲柯玉荣参加“三干会”也是过去的事了,但柯小海一直牢牢地记着。他之所以记忆深刻,是因为父亲参会时少不了要带上他,让他听会。会场上没有条件,会场外找空子来听,耳濡目染,柯小海早早地就得到了培养。

应该说,那种潜移默化的培养,在柯小海的心田里,种下了一颗集体主义的种子。

作为索洛湾村的“革命老干部”,父亲柯玉荣热爱集体,只要是集体的事情,就绝不含,要做到最好,不打折扣……今天的柯小海,对此深有感触,他说父亲柯玉荣给予他的这样一种滋养,力量是十分巨大的。

父亲柯玉荣给柯小海说得最为重要,也让他永生难忘的一句话就是:没有村集体,就没有社会主义新农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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