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十多年前,四川大学中文系七七级的一位同学出版过一本长篇小说,叫《七七级时代》。《中国青年报》曾为该书发过一篇书评,文中有这样一句话:七七级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代,是里程碑的一代,他们也是挑起社会大梁的一代,但他们已进入了更年期。我对“更年期”的印象十分强烈。
的确,七七级是光荣的。当时,别人看着光荣,我们自己也感光荣。而今我们陆续进入老年,曾经的光荣已成为明日黄花,我们没有理由自恋,没有必要自得,更不需浅薄地沾沾自喜:我们当年“阔”多了。在历史的长河中 ,我们是微不足道的沧海一粟,但七七级作为中国高等教育史上特殊的历史符号,却值得回望、留恋、追思和透视。
感谢时代,感谢粉碎“四人帮”的伟大历史转折。没有这个伟大的转折,就没有拨乱反正的历史进程,就没有邓小平做出恢复高考的伟大决策,就没有我们今天的人生。感谢时代,感谢伟大的思想解放运动,没有这伟大的解放,就没有那么多鲜活的、睿智的、灵动的、诗意的,有理想、有情怀、有担当的开启心智的思想观点的滋润,就没有社会给我们提供的广阔的、创造的、创新的成长空间。
感谢时代,没有这伟大的解放,就没有那么一批聚焦时代、反思历史、贴近生活、透视现实、昭示未来、动人心魄的文学作品:《班主任》《伤痕》《晚霞消失的时候》《乔厂长上任记》《小草在歌唱》《请举起森林一般的手,制止!》《于无声处》《假如我是真的》……我们的文学理想、文学思维、文化责任、文化担当,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成长、丰满、丰硕的。
感谢文学,是文学给了我们梦想,是文学给了我们理想。在精神文化产品极度匮乏的“文革”岁月,有限的文学作品曾是我们暗淡的青年时代的精神抚慰,是我们在深山大漠插队落户的日子里、漫漫长夜中面对苦难的孤寂的灯,是我们孜孜以求、坚守理想、不自暴自弃的希望。是文学中的真善美,滋润着我们干渴的灵魂,是文学作品中虚幻的美好丰富着枯燥的生活。我们的文学理想在苦难中萌芽,我们的文学情怀在苦涩中滋长,我们的文学追求在枯燥中蠢蠢欲动。
感谢文学,让我们懂得了关于人的人,关于社会的社会,关于人生的人生,关于理想的理想,关于情感,关于艺术,关于文化,关于丑恶,关于深刻,关于浅薄,关于苛刻,关于善良,关于爱……理想随着文学成长。
我曾经不止一次和友人说起,改革开放初期中国有两大爱好人群,一是爱好政治,二是爱好文学。文学在当时人们的心目中,有着“崇高”的地位。就连找对象的青年男女,征婚时也要注上“爱好文学”这加分的一笔。广泛的文学社会基础,使得中文系学生比其他专业的同学又多了一份不言而喻的“光荣”。正是文学这深厚的社会基础,才使得我们创办的《希望》文学月刊有了那么好的“发行”空间和“市场”空间,才有了《希望》一个下午在西安四条大街三千多册一售而空的“奇迹”。
记得入学时我们班七十三个同学中年龄最大的是三十二岁,年龄最小的是十六岁。大家有着不同的年龄、不同的经历、不同的学识、不同的人生,在温暖的集体中互相濡染着、陶冶着,互相激励着、关爱着。你的经历丰富着我的经历,你的人生丰满着我的人生,你的勤劳激励着我的勤劳,你的优秀鞭策着我的优秀。
感谢那个崇尚知识的社会,感谢那个崇尚文化的社会,感谢那个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的、人人有一份家国情怀的社会,感谢那个生活虽然清贫却朝气蓬勃的社会,感谢那个日子常常艰难但对未来充满热望的社会,感谢那个腰包常常拮据但充盈着理想的社会,感谢那个包容年轻人的轻狂不安和骚动的社会。
在我们常常不由自主地津津乐道于我们的优秀时,别忘了感谢那个风云际会的黄金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