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是欣赏域外将肉体有残疾的人称之为“体能挑战者”。因为事实上,人的机体作为一个完整的生命系统,许多的局部功能的丧失,皆可由相关功能给予弥补和替代,除非伤及生命的要害,否则也就只是对人体功能的一种“挑战”。所以,这个可爱的称呼,既使人积极向上,充满乐观,同时,也更接近生命状态的真实。
一个背影窈窕的小辫子,正在“嘀嘀嗒嗒”地敲键盘,一行行字在电脑上迅速呈现。人们介绍说:这个打字集体的冠军,却是胸椎以下全部瘫痪的姑娘。休息了,室里飘起了这位姑娘银铃般欢乐的歌声。人们说:与其他姐妹相比,似乎只有她更快乐,好像也只有她的行为,更经常地使他人感动!
更值得注意的是路中的盲人,正是他们更注意遵守交通规则,从不给他人找麻烦。我除了回答过盲人问路之外,从未有机会给盲人带路。不是不想带,也不是没有提出过可以为之带路,而是一律遭到了拒绝。
每遇那种情形,我常伫立路边,心怀万分的敬意眼看着他们带着会心的微笑一步一步地坚定地走着,好像每一步都那么稳重,那么有底儿,好像每一步都正好踩到了“好运”的节骨眼上,流露着一副满意幸福的表情……
尽管上苍对他们那么不公平,但他们却大多很懂得如何善待生命,特别是善于不动声色地接受体能的挑战。
最令人感动的是,那些福利工厂的工人,几乎无一例外的都是最肯卖力气的劳动模范,他们干起活来那种一心一意的认真劲儿,他们克服着生理上、肉体上的困难一丝不苟的顽强精神,常会使一切机能完整的人们汗颜。我敢说,他们是世间某种意义的“最可爱的人”,他们是我们学习的榜样,他们是我们的亲姐妹、亲兄弟。他们很是值得我们尊敬和爱戴。
然而,当这些“最可爱的人”向残缺的体能挑战时,我们这些所谓健全的人的许多机能,却好像相对地休了眠。
当一群先后失明的盲者,在兴高采烈地描述他们感触最深的春的脚步时,他们所展示的那醉人的情境,不禁使人暗自思忖:我们这些目明耳聪的人曾如此痴情地关注过春的美丽么?当一群失明的孩子在雪地里忘我欢呼着为了给阿姨看而堆起一个美丽的大雪人时,我们身边的耳聪目明的孩子们,又在做些什么呢?我们可曾教育他们,在雪花飞舞时带给老师一些什么样的意外惊喜么?
正是对体能的顽强挑战;导致了这些“最可爱的人”的精神的充实和心灵的完美,使他们钟爱世界的心灵视觉特别多情,使他们感受世界的心灵嗅觉特别敏锐!或许也正是机能的完整,导致了我们中的众多人精神的无名慵懒和心灵感悟力的某种迷失,这才是真正意义的残疾,真正意义的人生悲哀呢!
所以,我们面对“体能挑战者”,实在是应该多献出我们的一份爱心,一份关切;我们面对自己“完整的肌体”,实在是不能不感念苍生,给了我们这样的一份厚爱,但是这份爱该是机警地醒着,以便让它酿造出一个从肉体到精神都更崇高人类理性的未来。
姑妈是个乐天派
我的姑妈是个无可救药的乐天派,即使面临最痛苦的生离死别,也无法将她彻底击溃。
印象最深的是姑夫的去世。那年姑妈已经五十多岁了,一群辛苦拉扯长大的儿女开始自立门户,这时正是她开始享清福的时候,却失去了唯一的老伴。
举行丧礼那天,我久别重逢的姑妈头上突然间长出丝丝白发,让我不觉心惊。她承受得住吗?我不觉得这么想。
但我的担忧显然是多余的。席间,难得群聚一堂的叔叔伯伯们围在圆桌旁,这群从小就失去父母,在患难中相依相伴的苦命亲戚已经鬓染自霜,现实拉远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但是,再度聚首,那些满布皱纹的眼角依然清晰可见幼年的手足亲情,那样的情感浓得化不开。
我那爽朗的姑妈开始神采奕奕回忆起叔伯们的童年趣事,眼中散发晶亮的光彩,说到尽兴时竟然手舞足蹈。
我们这一桌和死者最亲的亲属非但没有唉声叹气,还笑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真是一个不好的示范。好不容易有这么难得的“机会”,能将兄弟从遥远的地方聚在一起。我想姑妈是兴奋过了头,忘记自己身在何方。
直到隔桌的邻居看不过去,过来拍拍姑妈的肩膀,提醒她:“这是你丈夫的丧礼啊!”姑妈才从笑到快掉下椅子的姿态扶正。
也许这有悖传统。但是,姑妈这样做有什么不可以?如果死去的亲人在天国里有灵,看见你不因为他的撒手离去而伤悲,依然可以快乐地过着你的人生,那么,死者一定会更感到安慰的。而我羡慕的是,姑妈抛弃悲伤的勇气。
她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的事上,想想还没完成的事情,想想曾经拥有过的幸福愉快的事,这些都有助于她从层层困茧中解脱出来。
人死不能复生,可是活着的人还得好好地生活,不能因死去亲人而一蹶不振,从此忧伤下去,应该像我的姑妈一样,尽快摆脱忧伤,快乐的生活。这没有什么不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