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仁宗嘉祐二年(1057年),三十八岁的张载历经二十年的寒窗苦读,求学悟道,已渐渐成为陕西关中学识渊博、品行高洁、深受学者尊敬的贤达人士。这年,张载与蓝田名门望族吕大均一行数人,辗转奔波,历尽艰辛,来到千里之遥的京师开封参加三年一度的殿试。
殿试期间,张载有幸结识了主考官——当朝文学泰斗欧阳修,四川眉山县前来应试的学子苏轼、苏辙兄弟,河南洛阳的程颢、程颐兄弟及在朝官居相位的文彦博、司马光等人。按照惯例,殿试结束之后,学子们还必须在京城等待发榜。在候诏之际,时任当朝宰相的文彦博闻知张载对《易》颇有研究,十分高兴,于是差人将张载接进相府,与他商议在京城讲《易》之事。
张载见宰相礼贤下士,以诚相邀,便当仁不让,欣然应允。在文彦博的大力支持下,张载在京城相国寺,高坐虎皮椅(“虎”乃百兽之王,是权威的象征,虎皮椅是宋代封建统治阶级对贤达人士讲学的最高礼遇)讲《易》。宰相请人讲《易》的消息传开后,京城的人们奔走相告,纷纷而至,前来听讲的人有宫廷的达官贵人、文武官员,也有民间的僧尼道士、商贾名妓,更多的是文人学士和普通的平民百姓。
开封相国寺偌大的相国寺内,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听讲的人个个洗耳恭听,专心致志,全场秩序井然,没有一丝喧哗。
张载从“易”的产生、发展、运用和作用等方面进行了深入浅出的讲解。他引经据典,举一反三,博得了听众的阵阵掌声。
连续多日,前来相国寺听讲的人群络绎不绝,几乎场场爆满。张载虎皮椅讲《易》轰动了整个京城。一时间,他在京城声名大震,妇孺皆知。
据《行状》记载,张载在“嘉祐初,见洛阳程伯淳、正叔兄弟于京师,共语道学之要”。说的是,有一天张载拜见在京讲学的二程,即程颢、程颐。程颢(1032年—1085年),字伯淳,为程颐之胞兄,后人称“明道先生”;程颐(1033年—1107年),字正叔,后人称“伊川先生”。兄弟二人为河南洛阳(今河南嵩县程家村)人,出身于书香门第,早年同求学于理学大师周敦颐门下。二人虽然二十六七岁,但已学有所成,自成一家,在洛阳及京师一带,提起程氏兄弟无人不晓。
因张载与二程的父亲为表兄弟,因此,论辈分,张载还是二程的表叔。这种亲戚关系,促使了张载与二程的交往更加亲密,他们共同讨论,相互对答,切磋琢磨,尤其对人性论、道德观、宇宙观和认识论等诸多方面进行了广泛的探讨。
在人性论的认识上,张载创立了“天地之性”和“气质之性”的人性二元学说。他认为,“天地之性”是纯粹至善的,是体现天理的,是人固有的特性;“气质之性”是有善有恶的,清纯不一,是体现人欲的,因此,人要变化气质之性,就要去恶存善,以返回天地之性。对此,二程十分赞同,但在宇宙观的认识上,张载与二程的观点明显出现了分歧。
张载认为“气”为宇宙的最高本体,先有“气”而后有“理”,而二程则认为“理”是宇宙的最高本体,先有“理”而后有“气”。二程尤其不同意张载的唯物主义宇宙观,认为张载之言有失,立论有误。在二程看来,表叔一方面承认“太虚即气”,承认世界是客观存在的,“气”是宇宙的本体,但另一方面又承认“太心体物”“性者万物之一源”,“心性”是宇宙万物的本源,这是“不知性之无内外也,既以内外为二本”(《河南程氏文集》)。二程说,天下只有“理”,“天理”才是宇宙万物的根源和主宰,而由“理”派生的“气”则不能成为宇宙万物的根源和主宰者。
在关于“气”存在的形式及其功能作用方面,张载与二程的探讨更加激烈。张载说:“气不能不聚而为万物,万物不能不散而为太虚。”“聚亦吾体,散亦吾体,形聚为物,形溃返原。”(《正蒙·太和篇》)意思是:气作为宇宙万物的本体,不论是聚为有形,还是散为无形,都是气的不同变化形式,不同存在状态,但气是永恒存在的,永不消失的。
二程反驳说,气是从理中派生出来的,理是永恒常在的;气是不断消灭的,只有永存之理,没有不灭之气。程颐进一步辩解说,气聚时而为万物,物毁时则气散,气散则再无法返回原状。同时,气散之后变为渣滓就没有什么用途了,因此,气是暂时的存在着。气虽不断地产生,但又不断地消灭:“至如海水潮,日出则水涸,是潮退也,其涸者已无也,月出则潮水生也,非却是将已涸水为潮,此是气之终始。”“譬之一片地,始开荒田,则其收谷倍,及其久也,一岁薄于一岁,气亦盛衰故也。”(《河南程氏遗书》卷十五)程颐用潮退水涸、耕地日薄为例,说明物死不能复生、气散不能返原的道理,而用阴阳变化阐释了气是一个有生、有聚、有灭的变迁过程,这与张载所主张的“气无生灭,心无本体”的思想截然不同。在这个问题的辩论上,张载与二程各自有自己的看法,但二程的观点似乎比张载则更能自圆其说。
叔侄三人畅所欲言,各抒己见,他们之间并没有因为辈分差异而丝毫隐瞒自己的观点。经过促膝交谈,张载对二位表侄笃学精思、执着严谨的治学精神钦佩不已。
这次与二程谈论之后,张载深感自己在易学的研究上仍不如二程。因此,第二天他对前来听讲的人说:“比见二程深明易道,吾所弗及,汝辈可师之。”(《宋史·张载传》)意思是说,我通过与二程交流,觉得自己知识还远远不如他们,你们可以拜二程为老师。于是,张载毅然撤去虎皮椅,不再讲《易》。张载虽为二程的表叔,且又长他们十二三岁,但却如此虚怀若谷,宽以待人,足以表明他高尚的品性和学风。正因为张载有如此谦恭勤勉的治学态度,因此,他在学术上“日益久,学益明”(《行状》)。通过不懈的努力,张载逐渐建立了自己气势恢宏、博大精深的关学思想体系,最终成为一代哲学鸿儒,理学大师。
不久,殿试结果既出,张载与吕大均及苏轼兄弟同登金榜,高中进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