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政权建立以后,朝廷采取了“不抑兼并”的土地政策,规定了大官僚、大地主阶级享有的种种特权,因此,大地主庄园疯狂发展,土地兼并日益严重,全国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土地被大官僚、大地主霸占。大批农民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他们或沦为佃农、雇农,或背井离乡,流离失所,加之,北宋官僚机构臃肿,军队老弱残兵居多,许多官僚只拿俸禄,不干实事,庞大的养兵养官费用和对辽、夏无休止的纳贡,使北宋财政陷入了极端困难的境地。北宋统治者为了填补财政亏空,拼命增加赋税和徭役,广大百姓的负担随之日益加重。同时,土地的高度集中,使全国各地出现了土豪和官僚大贾,许多人既是大官僚,又是大地主,还是高利贷和邸店(唐代以后供客商堆货﹑交易﹑寓居的行栈的旧称)的经营者,他们形成“三位一体”,疯狂地向广大农民和手工业者实行残酷的剥削,这一现象,更使广大百姓雪上加霜,怨声载道。
由此一来,阶级矛盾进一步激化,引起了一系列的农民起义。其中影响最大的是爆发于四川青城山的王小波、李顺领导的农民起义。李顺、王小波提出了“吾疾贫富不均,今为汝均之”的均贫富的起义口号,体现了广大劳苦大众反对地主阶级贪婪剥削和残酷压迫,要求夺回劳动果实,平均分配土地的强烈愿望。
在宋仁宗时,大臣欧阳修曾上书仁宗皇帝:“今盗贼暴动,一年多过一年,一伙强过一伙,天下祸患岂可不忧?”那时,正在任地方官的王安石也向仁宗上书,要求吸取“汉之张角,唐之黄巢”起义的教训,实行变法,以挽救封建统治的危机,但被仁宗拒绝。
1067年,宋神宗赵顼继位后,北宋王朝内外交困的危机进一步加剧,为了缓解国内诸多矛盾,改变长期以来国家积贫积弱的困境,实现富国强兵的目的,宋神宗熙宁二年(1069年),大胆任用王安石为参知政事(副宰相),开始实行革新变法。这时,朝中御史中丞(官名,宋御史台的实际负责长官,执掌监察大权)吕公著向神宗推荐张载,称:“张载学有本原,四方学者皆宗之,可以诏对访问。”(《行状》)于是,神宗立即下旨召张载进京。
接圣旨后,张载欣然赴京应召。当神宗向他请教治国之道时,张载皆以渐复三代作答。意思是均可以恢复夏商周三代的典章制度(这里主要指的是西周的井田制)。神宗听后,十分满意,便对张载说,你先到两府(中枢省和枢密院)熟悉一段时间,以后还要对你委以重任。张载称自己刚由地方调入京师,许多情况比较生疏。因此,请求等一段时间再作计议。不久,张载被任命为崇文院校书(朝廷内掌管修订文史的官员)。
张载在崇文院上任后,王安石变法开始。王安石推行的新法主要内容有“青苗法”“免疫法”“方田均税法”“农田水利法”和“保甲法”等。但新法在推行初期便阻力重重,举步维艰,就连王安石的弟弟王安国也对其兄的变法有所非议。
王安石为了扩大自己的势力,以便迅速推行新法,希望得到张载的拥护和支持。有一天,王安石找到张载,郑重其事地对张载说:“新政之更,俱不能任事,求助于子如何?”张载回答说:“朝廷将大有为,天下之士愿与下风。若与人为善,则孰敢不尽!如教玉人追逐,则人亦故有不能。”(《行状》)意思是:新法刚刚推行,估计阻力很大,希望得到你的帮助和支持,你意下如何?张载回答说,朝廷推行新法,是替天下大众谋利,一定会得到百姓的支持和拥护的,但是,如果不能与人为善,强求他人干自己不愿干的事情,那么就不会有人支持你了。
王安石听完张载的话,见张载对变法的态度并不十分明朗,心里很是不悦。实际上,张载对变法本身并无异议,他认为:“贫富不均,教养无法,虽欲言制,皆苟而已。”(《行状》)并明确指出了贫富不均是极不合理的,是要必须进行变革的。张载曾作《芭蕉》一诗,抒发了他要求改革的观点和志向:
芭蕉心尽展新枝,新卷新心暗已随。
愿学新心养新德,旋随新叶起新知。
(《文集杂选》)
在这首短短的小诗里,张载连续用了七个“新”字,这充分表明了他对改革的态度和愿望。他曾经把自己实行井田的主张写成《井田议》一文,上书神宗皇帝,但未得批准实施。在《井田议》中张载反复申明自己的观点,他主张把土地收为国有,然后,再分给农民耕种。具体办法是将土地棋布划定,“人授一方”,“以田授民”。这样由朝廷颁施政令,政出一门,土地国有,分授于民,使有土地者不敢违抗。广大农民有了土地,自然安居乐业,不再爆发起义。原来拥有土地者虽然失去了土地,但皇帝可以封他们为一个地方的田官,让他们在受封的土地中征收租税,这样使原来的富者“不失其为富”。他们所收租税,应以土地所收的十分之一为限,实行“什一之税”,不得增加。
实行井田制,有地者以田官为补偿,以租税维护其原有利益;无地者有了土地,当然乐于从命,这样多数人都能理解此意,自然高兴。即使少数人不高兴,也要从命,不得违抗,因为这是合乎民意、体恤民情之举,所以要积极推行。这就是张载“渐复三代”之治的一项重要内容。
由于张载与王安石在对待改革问题上“语多不合”(《行状》),引起王安石的不满。实际上,朝廷内许多重臣如司马光、文彦博、韩琦、富弼,包括王安石的弟弟王安国等都反对王安石的变法主张。王安石自感压力很大,心里也十分矛盾。一天晚饭后,王安石正在客厅独自发愁,他的心腹吕惠卿、蔡京等人前来看望他。谈话中,王安石流露出对反对变法人的不满,恰巧被从门外回来的王安石十三岁的儿子听见。小家伙一跃跳上王安石的座椅,搂住父亲的脖子,趾高气扬地大声吆喝道:“爹,这有什么难的,把反对变法的司马光、张载、韩琦等头颅取下,看他们谁还敢与您作对。”吕惠卿、蔡京等人也不分青红皂白,随声附和。王安石听后未表示任何态度,他虽然不完全同意这个观点,但儿子的话却使他深受启发。为了向神宗皇帝施加压力,坚决排除异己,王安石以病为由多日拒绝上朝。神宗皇帝心知肚明,碍于压力,只好同意王安石的意见,将朝中反对变法的大臣诸如司马光、文彦博、韩琦、富弼等人一一驱逐出朝,或贬官降职或革职不再留用。司马光后闲居洛阳,开始了中国第一部编年史《资治通鉴》的编纂工作;宰相文彦博被贬黜到长安任职,其他重臣也都另谋生路,各奔东西。司马光在临行前质问王安石:“介甫,你推行新法,为什么尽用些小人?”王安石回答:“这些人可以帮助我为推行新法打开局面,你们这些人阻挠我,使得新法不能实施。”司马光说:“这些小人现在恭维你,拥护你,都想借你捞取资本,待到目的达到后,他们会反戈一击,落井下石,最终你会吃大亏的。”王安石则不以为然。结果,真如司马光所料,王安石的心腹吕惠卿等人得势后果然出卖了他,王安石那时才追悔莫及。
再说,王安石看到张载对推行新法态度暧昧,心里大为不悦,张载深感对自己不利,于是,要求辞去崇文院校书的职务,但未能得到批准。时值浙东明州(今浙江宁波)苗振涉嫌贪污一案,一时搞得沸沸扬扬,难以盖棺定论,王安石便向神宗建议派张载前往浙东明州审理苗案(此前,王安石任明州知州)。许多大臣认为“张载以道德进,不能使之治狱”(《行状》),但王安石坚持自己的意见,以示权威,进而发泄心中的不满。张载也为避嫌,只好受命前往浙东审理苗振涉嫌贪污一案。案毕回朝,正值弟弟张戬(时任监察御史里行)“累章论王安石乱法”(《宋史·张载传》),张载处境更加难堪。
据司马光《温公目录》中记载:“张戬累章上书请罢条例司,因诣中书(奏章被转中书省)极陈其事,介甫(王安石)以扇掩面而笑。张戬因参政(王安石)笑他,曰:‘亦笑参政所为事耳!其惟戬笑,天下谁人不笑之者?’晦叔(陈升之)解之曰:‘察院不须如此。’戬顾曰:‘只相公得为无过欤?’退而家居,中台不视而待罚。”这几段话意思是说,张戬几次上书宋神宗皇帝要求取消王安石变法条例,王安石知道后在一次会上持羽扇掩面而笑张戬。张戬知道是笑他,便说道:“你王安石笑我,我也笑你,包括天下人都在笑你王参知。”中书省陈升之在旁边劝说:“张察院(御史别称)何必如此生气?”张戬愤然回答说:“只有你陈升之副相没有过失吗?你私下捣鬼,心里最清楚,别假装好人。”张戬回家后,再不上朝,静心等待王安石的发落。这件事愈演愈烈,最终成为新旧两党公开对抗的导火线,足见当时的政治斗争十分激烈。
张戬坚决反对王安石的变法,使王安石恼羞成怒,遂将张戬贬黜为湖北公安县(今湖北江陵)县令。未及到任,又再度贬为夏县(今山西夏县)转运使(主管财政运输的官员)。
客观地讲,张载十分赞同王安石的改革,但在对待改革的形式和措施上两人“语多不合”。表现在:一是张载主张“王政”,就是解决社会的一些根本问题,而王安石的改革是针对当时的政治、军事和经济上的弊端,推行一些在短期内能收到成效的政策;二是张载主张“渐变”,即稳步推行,反对王安石主张的“顿变”,即快变;三是张载主张变法要“与人为善”,要获得大多数人的支持。由此可见,张载对改革的态度是积极的。值得一提的是,司马光、文彦博等反对派虽然也没有批评张载,但不能简单地认定他与反对派站在一起,而只不过张载不是“新政”的实权人物,这也是张载的主张未被采纳和推行的主要原因。
在张戬竭力反对王安石变法的激烈斗争中,张载是维护弟弟张戬的。张戬被贬官降职以后,张载深感自己也会受到株连,于是,以病为由,决定辞官归里。临别前,他怀着满腹的惆怅、依恋和矛盾的心情,写下了《别馆中诸公》一诗:
九天宫殿郁岧峣,碧瓦参差逼绛霄。
藜藿野心虽万里,不无忠恋向清朝。
这首诗是他写给好友司马光、文彦博、韩琦、富弼等人的。意思是,当今天下百姓(包括皇帝)都希望恢复夏商周三代的典章制度,然而,这个设想却无法实现。尽管这一美好的愿望无法实现,但我仍然对此信心十足,期望有朝一日能如愿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