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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漫川关  作者:郑安怀  本章字数:8201 字  创建时间:2015-09-08 17:10

冬季,已降过了一场鸡爪厚的瑞雪,富裕的人家,小客厅或暖阁里,一早一晚已燃起了炭炉,穿着棉衣或狐裘,围在炉边品茶吸烟或闲聊。只有穷汉子们,还一身的薄夹衣短打扮在外边奔忙。单纯种庄稼的人们,一入冬就闲散了,打点短工或准备些柴米油盐,期待年关。

而周德厚周大掌柜一入冬,就显得特别忙。驮队不间歇地在路途奔波,囤积年关的货物。各家商号,都准备着在年关大捞一把,过个肥年。散布在乡间的各家油坊,入冬就着手修理榨油的油榨及设备,为即将下来的桐籽做榨油的准备。

各油坊都要安排一名得力的伙计,准备足够的银钱,收购农人们手里的桐籽。桐油是这方地面的特产,也是周掌柜及外地商贾们的头号敛财之物。周德厚已把持方圆百里榨取桐油生意近二十年。乡间散布着几十家大大小小的油坊。多年来,此地的桐油都是经他之手,销给山西人和湖北人。每年的价格都掌握在他的手里,任外地客商叫苦连天,他也毫不手软。

自古以来,桐油有三大用处。其一,在洋煤油未飘洋过海来中国之前,国人用其点灯照明。一副灯架,上置一铁制油盏,放一根或两三根灯草,浸入油间,盏沿伸出少许,点燃,就是一星如豆的灯;其二,桐油是最原始最耐久的油漆,建房屋庙宇宫殿,那些支撑房屋的木头都须由桐油漆过,防湿防蛀。木头的家具,也离不开桐油勾灰抺缝油漆表面。河中行的木船,一年须桐油油漆几遍;第三个用处,制墨。用桐油拌猪油点灯燃起的黑烟,采集起来,可制最上乘的墨。其色黑亮,书写绘画,历千年而不变,价格是松枝燃烟制墨的几十倍。只有富商官宦人家才可享用。所以,只要把桐油攥在手中,就好比攥着真金白银,没有滞销和贬值一说。

乡间奔波,不用周大掌柜劳身,自有伙计们下去,三两天回来报告一次行情。往返于潼关的驮队也有头儿打理,周掌柜只须盘点来去的账目。昌顺号商铺也有二掌柜管理一切。周掌框要做的,就是坐在暖阁里咕嘟嘟吸水烟,静候各路的伙计头目前来汇报具体事宜,再领取大掌柜新的号令。

周德厚嗜好不多,只有看戏和吸水烟。看戏是闲时的消遣,那把玩得金黄锃亮的水烟壸,是他除吃饭睡觉外再不离身的东西。用上等的白河烟叶夹在烟凳里,刨成细丝,拌以冰片香油,抽时沁凉喷香。一根火纸卷成筷子粗细的纸媒,整日燃着。按一小撮烟丝在水烟袋的小烟锅里,对上纸媒的火头,咕咕吸两三口,拔掉连着黄铜管的烟锅,噗一口吹掉,再插进去,按一锅烟丝,再抽。那水烟袋间歇的咕咕声,就象是一只饱食终日的老猫幸福地卧在案上打呼噜。手下人进了门,想找大掌柜,只要略一侧耳,就能准确知道他在哪间房里。

周家住着一院三重两进的房子。青砖勾灰的外墙,大方砖铺地。临街四丈五尺宽的铺面,四根粗大的圆木柱子将铺面分成三个大门。门是尺来宽寸厚的松木板,白天一块块缷下来支在门前,做零碎销售货物的铺案。晚上打烊再一块块装起来,后边横一根小碗粗的方型枣木,便将铺板门闩得结实而美观,一堵墙般壁垒森严。一侧留有三尺宽偏门,供打烊后进出。铺面后是第一进的院子,一厢是铺号掌柜的账房,一厢是他的卧室。

小天井里养几盆月季仙人掌之类的花草。正房中间是大客厅,摆着八仙桌和两把太师椅。桌后高于桌面两尺的雕花香案上供着财神爷赵公明的神像。烛台的蜡烛常年通明。这是大掌柜每日清晨净手净脸后焚香拜财神的地方,也是白日里听手下人汇报日常生意的所在。左旁是通向后院的通道,右旁是大掌柜困乏时小憩的卧室。

第二进天井比前一个略大,盆栽花草更为繁多。其后一排正房,中间一间的设置与前一排相似,只是香案上供的是天地君亲师的牌位。偏房和两厢是大掌柜和妻妾们的居室。二楼有走廊和朱漆雕花的栏杆将两进三重的房子连在一起,全是雅致的小房间,每个房间都有临院的窗户采光,是公子们的书房、卧室和小姐丫环们的卧室。

整座院子以木头构架为主,内墙皆以木板装嵌,只有左右和院后的外墙用青砖高垒,户与户之间,耸立着半人高的马头墙,墙上彩绘着人物花鸟。一重重的房脊上,用泥灰塑着盘枝莲、富贵牡丹的花草及各形镇宅的猛兽人物。有些人家的天井里还有爬上青瓦屋顶的凌霄或金银花。

这天傍晚,周大掌柜才喝罢红枣莲子粥,准备起身去看戏。北边的山西人从老家请来了秦腔戏班,在会馆前的戏楼唱秦腔。上午,姚大掌柜已派下人来请了,这一阵,彩排的锣鼓声已响起。那是告知全镇有头有脸的人物。戏就要开始了,老爷太太们快来就坐。周大掌柜并不急,像他这样举足轻重的头面人物没莅临,主戏是不会开演的。

每年入冬,山西帮和武昌帮的掌柜们都要重金从老家请来名角,你一晚我一晚,断断续续地把戏要唱到来年正月十五。两家会馆在会馆前的平坦空地上,修建了各自的戏台。平时是一家唱一晚,年三十除夕夜和正月十五花灯节,两台戏同时上演,比唱腔,比人物扮相,比故事情节,比台下观众的目光关注率。那个热闹,周围十里八乡的人们都早早赶来观看。把小镇的夜喧腾得如一锅煮沸了的水。周大掌柜才换了狐皮外氅,正准备动身。一个短衣打扮,戴瓜皮小帽的中年男人急匆匆闯进来,叫了声大掌柜。

男人急匆匆进屋,带进门的冷风将香案上的烛火几乎扑灭。周大掌柜从声音里早判断出来者是谁。他略有不满地数落道:“跟你说多少回了,为人做事别急屁火燎的,你大小是个掌柜的,让下人们见了笑话。”

来人恭立在大掌柜面前,喘着粗气。稍稍平息,才平缓地说:“掌柜的教训得是,小的一急,就忘了掌柜的教导。小的今年在万户沟收购桐籽,农户们没往年积极。我开始还以为农户们忙,桐籽没剥出来。今天早晨,亲戚悄悄告诉我,姚掌柜今年在与万户沟一梁之隔的湖北,新开了油坊。他收购桐籽,一斤比我们高三文钱。万户沟的农户们,夜里偷偷把桐籽背过梁去。只把少量的卖给我们,算是给老主顾留点情面。”

周大掌柜平着张脸,毫无风浪来时的惊诧。这种稳重和深藏不露,是他大半生风里雨里练就的本事。他缓缓坐下,捧起水烟袋,装锅烟,深吸两口,才问:“你亲戚的话,靠得住?”

“该靠得住,那是我的挑担,跟家里的是亲叔伯姊妹。他没必要扯白话。”来人说。周大掌柜似乎并未深信,他挥挥手,说:“你下去吧,眼见为实,打探清楚了再来跟我说。姚掌柜请我看戏呢。”

“这……”来人唯唯诺诺地退下。出了院,还在挠着头。这个精瘦,个头不高,一双小鸡眼骨碌碌转得飞快的中年男人叫徐鸿升,性子急,办事干练,心眼儿多。是周大掌柜手下众多伙计中较得力的一个。因他土生土长在万户沟,每年收桐籽季节,周大掌柜都把他派往万户沟。乡里乡亲,熟头熟脸,生意便顺当许多。他也趁机在父老乡亲,亲戚朋友间卖些人情,树立自身的威望。比如收购时验干净潮湿,放宽些,称量时多称一斤二斤,等等。每年,再让关系贴近些的亲友们轮流到油坊打短工,一天挣几百个制钱。他的家眷安置在镇子里。回乡下收货,便住在油坊。他的挑担,家便在油坊旁不远,一日三餐,都有他的小姨子做好了热乎乎地送来。小姨子一家,就靠着他眷顾,慢慢发迹。当地有人看见,他的小姨子,那个叫娟子的女人,不仅白天给他送饭菜,夜间也送去热乎乎的身子。挑担姓郭,是个酒鬼,每日里被他派往各村庄,督促农户们快剥快售。常常醉在村庄农户家里彻夜不归,也象是有意给他和老婆让路。姚大掌柜在湖北新开油坊的消息就是这酒鬼探听到的。徐鸿升一急,便没多做细探,趁夜匆匆赶回来向大掌柜报信。哪料想,又犯了性急的老毛病。

徐鸿升的脚步声在院外消逝,周大掌柜又吸了两锅水烟,眯着眼静了片刻,才立起身,捧着他的水烟壸,迈着方步,悠悠然,踱向锣鼓热闹的戏场。

戏场是露天的,也没有围墙,漫川关唱戏的习惯是有钱人出钱请场,小镇及四乡百姓随意观看,不用掏一文钱。两座并列戏楼之前的中间位置,设有两座亭子,亭子中摆有小方桌,置干鲜果盘及茶水烟丝,小镇官商学界的头面人物全在亭子里就坐。坐次是早排好的,谁也不会擅自僭越。即使某位这晚没来,他的位置也空闲着,以示对某人的尊重或期待。百姓们翘首期盼大戏开场,不用紧盯那遮严的戏台大幕,只要看小亭子里的太师椅坐满了人,戏马上就开场了。

漫川关人虚礼颇多,生活中处处都讲究长卑有序,客套礼让。既使是一家人围桌吃饭,一家之主也有其上席的尊贵位置。逢着婚丧嫁娶,宾客盈门,几十台席面也要排好坐次,以客人的尊贵成度从第一席的上席排到最末一席上席。管理这一行的,称知客总管。他将所有客人名字罗列出来,然后从亲戚关系中逐一分理。

一般过事,先理三党。即祖党、母党、妻党。祖党即主人祖母的娘家亲戚,母党即其母亲的娘家人,妻党即其妻子的娘家亲戚。若是四世同堂,儿辈也已成家或定亲,还有其娘家亲戚续之。理清这几班客人中的长者,安下主三席,再从姑奶奶,姑姑,姨姨,地方头面人物等诸人中选其尊者或陪主三席或列次席主位,直到给所有主要亲戚排好坐次。有时席口少,来的主要亲戚多,每席排了上席的主陪二人后,再排东角西角。即两旁靠上席的位置。每过一次事,主人请的知客大总管若理不顺主人的亲戚关系,安排错了客人或遗漏了某位,便会得罪人。其客人要么负气离去,要么耍酒疯找碴。其后有道不完的歉,赔不尽的小心。

就是两人结伴走路,也必让长者在前,两人若平辈,必论年龄大小。

有个笑话编排这一方的繁索礼节。说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辰生的两表弟兄,有一次在茅厕门口相遇。两人相互打躬作揖,礼让入厕之先后。说不尽的客套话,你推我让,都不肯占先。只听一声不雅的暴响,其中一人拉稀,稀屎沿裤腿流到了脚腕子。斯文扫地,才收起那套酸文假醋的风雅。也说一读书人,在河岸劳作,忽见河对岸茅草屋着火,急于赶过河救火。恰遇其好友也欲过河。河面无桥,仅一长串石礅,一次仅容一人过之。两人满嘴客套,你推我让。待礼数尽到,河对岸的茅草屋已烧得精光。

周大掌柜的位子在右边第三位。右为大。第一位是漫川关军政长官的,漫川关清时设为里,其行政长官便是里长。第二位是老秀才,漫川书院院长的。院长之下,才是地方绅士,商界泰斗周大掌柜的。第四位是姚掌柜,第五位是孙掌柜。強龙不压地头蛇,任何场合,姚孙二位都要尊周掌柜为老大。孙姚二位和老秀才早已到场,周掌柜的到来,几位停止了高谈阔论,都站起身,打躬作揖,满嘴客套。周掌柜也躬身揖礼相还。

地方长官这几日公务繁索,已派人来告之缺席。周掌柜一到,姚掌柜便命下人通知开戏。锣鼓声再次响起,大幕缓缓拉开。台下纷闹乱嚷的人群立马肃静,齐把心事集中到台上。戏是老戏,演过了多少遍的戏文故事。只是每岁换了新人,变了妆扮。老戏迷们图的是个快活热闹。品新人们的唱腔功底及韵味,看不看那些花式无所谓,竖着耳朵听就是了。周掌柜一边听戏,一边和山西客湖北佬闲话。周掌柜在闲话时,突然问一句:“仁和兄最近在忙么事呀?”

姚掌柜被周掌柜突地一问,脸上闪过一丝细微的不安,随即哈哈大笑。操着山西人浓重的鼻音说:“我能忙啥哩,见天一个样儿,不是放债就是收息,小小银号,伙计都闲着,我是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喀。”

“闲着享福呀,不像我,整日里瞎忙,还忙不出名堂来。”

“福佑兄那是叫瞎忙,一入冬,日进斗金。桐油一行,福佑兄就盆满钵满了。啥时福佑兄发发慈悲,容我和一泓老弟也喝口汤水。你说是吧,一泓老弟。”姚掌柜说着,把脸转向左旁的湖北佬孙掌柜。孙掌柜是啊是啊地附和着。两个外地人的笑都有些意味深长。话题就此打住,吸烟的吸烟,嗑瓜子的嗑瓜子,几人都噤了声,装作听戏。周掌柜从他二人一唱一和中已嗅出些异味,只是,事情在没落实之前,不能早露了马脚。你装糊涂,我装迷瞪。三个人都是久经江湖风浪锤打的老狐狸,没一付透亮的下水。多年来,同在漫川关地面打拼,虽常在利字面前斗得你死我活,逢见面,必一副谦谦君子相,称兄道弟,打躬作揖,不撕破仁义道德的外皮。

三人谈笑间,也不能冷落了上首的老秀才。老秀才姓李,当地人。六十岁才中了秀才,其后再未长进。他的学生有中举人中进士者,传秀才省试时,适逢其学生为考官。学生故意出上联:徒中师不中。李秀才拈断数根白须,未对出下联。考罢师徒见面,对徒儿长叹:人能命不能啊!徒儿惊问:考时您咋不说呢?老秀才一愣,这就是考题上联的妙对啊!自此,老秀才认命,再不应试,一心一意开馆授徒。老秀才学问好,为人正派,周德厚捐钱建漫川关书院,即聘李秀才主持,任院长。时下,周姚孙三家,各有公子在书院读书。家有学童,师为尊长,中国人视师长如祖宗,同享中堂焚香朝拜之尊。中堂大书的“天地君亲师位”就是铁律。但李秀才只管听戏,享用鲜桔花生蜜饯之物,并不听他们的勾心斗角,冷嘲热讽敲边鼓。他自有他的一套为人处世之方法。双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宴席酒会,时节招待,谁请都去,就是不参与任何一家的纠葛琐事。有人说,李秀才是块石头,其实那才是他的清高处。

徐鸿升在家住一宿,清早匆匆赶回万户沟。他将油坊的事务给几个信得过的伙计安排好,便去郧岭之南的湖北查访。

万户沟在太平山之南。太平山的一条支脉向西南而行,形成了陕西和湖北的天然界岭,称郧岭。郧岭之北的万户沟属陕西地界,郧岭之南的三河口,属湖北地界。省界以山为障,便省去了许多争执。地方官府间虽各自为政,互不相干,当地百姓却没有界线之分,互通姻亲,互串门户。粮食物产,也互通有无。郧岭山不算特别高大,山上平缓的坡台,全是一片片的冬麦油菜,在冬季,那淡淡的绿色轻罩着泛黄的地皮。陡峭或山石峥嵘之处,只生些零星的油桐树和茅草。

油桐己落尽了黄叶,只剩下深灰色光秃秃的树杆和枝丫,有些枝头,还点缀着一两个未被农人敲打尽的桐果。茅草枯黄,且泛着浅浅红色,象是吸饱了秋天的艳阳。

油桐是这一方的特产,其喜生长在阳光充足,土质疏松的沙地。人们细心种植的,树间规整,连片几十亩几百亩。松鼠窖藏遗忘而自生的,荒野零星四处可见。所结树果,苹果大小,一簇三五个,初为绿色,入秋变红。叶黄果落时为棕红色或黑色。外边一层厚厚的皮,中有四五粒栗子大小的种子,剥开种子表面火纸厚的硬壳,便是一粒饱含油脂的白色果仁。农人们等秋季将树果收回家,用一把特制的弯形小铁铲撬开其外壳,剥出其中的种籽就可卖与油坊。油坊收来种子,须碾压褪掉种子薄壳,才能再碾压碎上榨榨油。

徐鸿升翻越郧岭,到三河口,才打听到一家新开的油坊。那油坊选址在三条河汇集后的大河边。引河水设计了碾房。碾房利用水力作动力,自然省去了不少人力畜力的花费。榨房也是徐鸿升从未见过的新鲜机器。一尊一人多高的钢铁框架,下方一圆形铁柱。竹筛大一寸厚的铁圈里,踩好的油饼一层层码在铁柱之上,一撂到顶,与钢铁框架顶端接实。一人上下压动铁架旁一铁臂,那埋在地下的粗壮铁柱便如施了魔法,缓缓升起,挤压油饼。那金黄浓稠的桐油便挤压出来,流向下方的圆形铁槽。整个压榨工序,只用了四个人。四个人干得有条不紊,倒是来卖桐籽的,象是没见过这洋机器,围了不少人观看。

徐鸿升挤在人堆里,一时也看傻了眼。周掌柜分布乡间大大小小的几十个油坊,都是他熟悉的那种木榨。三间大瓦房,中间立架支撑,不用隔墙。一根吊在房架上的大木头两丈长一搂粗,三个壮小伙子拉着悠绳,晃动木头,一下下撞向油榨,才能将油饼里的油脂压出来。乡间人称撞油。大冬天,即使外边下大雪,撞油的几个壮汉也脱得赤条条的一身汗水。一天三顿吃锅盔干饭捞面,晚间管足烧酒,付三百个制钱的工钱。人家用一个人,轻松压那铁臂就顶三个壮汉的劳力,这中间,该省去了多少花费?徐鸿升惊讶之余,忙打听是谁新开的油坊。当地看稀奇的人告诉他,掌柜的姓曾,是三河口的富户。

姓曾,三河口的富户,这咋跟山西姓姚的扯上关系?他向人打听曾姓富户的家,有人指着前方河湾宽阔处,告诉他:那一湾平田后,紧靠山脚处,有一大片人家。中间那最高大敞亮的院子就是曾财主。那村庄叫曾家湾,大部分人都姓曾。按理说,这里与家乡只隔二十几里地,徐鸿升不应该不熟悉。只因他十五岁就被家里送到周掌柜的昌顺号当学徒,从此就成了周家的家奴。周家的生意涉及到哪里,他的生活圈子便到哪里,以外的地方,他根本无缘熟悉。

周家虽是漫川关地面的财主,他的势力影响却越不过省界。一方有一方的豪強。徐鸿升远望曾家湾,那确实是块富庶的风水宝地。宽大的河水沿南面的山脚直流而去,北面平荡荡一湾平田,少说也在千亩以上。

一条宽大结实的河坝将河水与田野分开,河坝上整齐地植着两行护坝的杨柳。北面的山势平缓,两座小山梁如两只老龙,探头下河,护卫着中间那平镜似的田地。稠密的人家便挤在平田后山脚的漫坡上,高大的树木间露出屋舍铁灰色的瓦檐。层层叠叠的屋舍中间,一院白墙青瓦的院落格外显眼,如鹤立鸡群。村庄背后,是缓漫的坡地,越冬的麦子油菜豌豆等青苗在漫坡上织出一块块深浅不同的绿色。坐北朝南的村庄,在冬天温柔的阳光下静谧得象一副画,偶尔可闻几声懒洋洋的狗吠,彰显着一方人的富足安详。

徐鸿升向那村庄走去。在路旁,选了家房屋整齐些的人家,去讨水喝。他想借此打听一下曾财主的背景。在这个时代,一家人,不会无缘无故地成为一方豪強。要么是祖上出了读书人,朝中为官,延荫至此。要么是如今官府有靠山或经商。单凭几十亩田地,只能过中等的土财主生活,那种人家,遍地都是。那些房屋低矮,狭小破烂的人家,不是富户的佃农,就是他们的长工,或者守着几亩薄地艰难度日的农户。他选的这户人家几间瓦房还算整齐,房前屋后,香椿树核桃柿子树环绕,房檐外挂着一排排整齐金黄的玉米棒子、鲜红的干辣角辫子和稻黍穗。一看便知日子殷实,不愁吃喝。一位老婆婆坐在门外的阳光下做针线,几只鸡围绕着她追逐,觅食。

“老人家,打扰您了。路过贵地,口渴得紧,讨口水喝。”徐鸿升伶牙利齿,向老婆婆微微揖首。老人抬头,见是个干净利落的人儿,面色红润,笑容满面,规规矩矩,不是沿门讨要的穷汉。便放下活计,答道:“客人请坐,水有得是,我这就去给你烧茶。”

“有凉水喝一碗便是,不敢劳烦大娘。”

老人边起身边说:“哪里的话,大冬天让客喝凉水。你稍坐一会儿,马上就好。”

徐鸿升便坐在场院闲置的条凳上,少时,老人便捧一碗热腾腾的茶水出门。徐鸿升慌忙起身接了,并再三道谢。老人坐下,问:“客人从哪里来,要去哪里?”

徐鸿升回道:“我是岭北万户沟人,做桐油生意。今儿个过来看看这边的行情。”

老人说:“一看你就是个灵醒人,不像个种地的。万户沟,那不远,我儿媳妇就是万户沟成家湾的。她老子叫薛贵山,你认识不?”

“认识认识,与我家只隔一个村,门前有棵大槐树,家里开磨坊的。老薛人好,可也倔,村里叫他薛驴子。”

老婆婆笑了。道:“就是他。你是我媳妇娘家人,慢待你了。”

两人由此拉近了关系,说了一通关于薛驴子的事,又说到开油坊上。徐鸿升问老婆婆:“听说河边那新开的油坊是曾财主家的?他家啥时弄回洋机器开个新油坊,我还没见识过呢。”

老人都是害话痨的。难得有人向她打听什么,见问,便把她所知道的和盘托出。

“你问曾财主呀,那可是曾家湾咳一声地都要颤颤的人。他儿子在县里做官,每次回来,骑高头大马。今年老财主过六十大寿,县里来的轿马,就占满了他家门外的打麦场。全村庄男女都叫去帮忙,酒席吃了三天。那排扬,老婆子活到老也没见识过。那油坊原是陈家的,开了几百年。我嫁这村庄那油坊就开着。曾财主逼陈家人卖油坊。老一辈留下的产业呀,后人靠它过活呢,谁愿把饭碗卖了?可他犟不过曾财主。硬是逼着用二亩水田换了陈家油坊。陈老汉想不过,一根草绳上吊死了。曾财主占到老油坊,拆了旧的房屋和油榨,用大船从汉口运回洋机器。那机器下船上岸,十几个小伙子才抬得动。我儿子和媳妇都在曾财主家做活计。听儿子说,曾财主是与漫川关开钱庄的,汉江河一个跑船的三家合伙做榨油生意。洋机器运回几十台,在我们上津县开了许多的油坊。”

“你儿子说过没有,那汉江河跑船的是不是姓孙?”徐鸿升已听出些眉目,紧追不舍。老婆婆忙点头:“对对,是姓孙,说是在你们那边的漫川关,姓孙的也有生意。”

一碗滚烫的热茶己晾温喝下肚,想知晓的东西老婆婆也全告诉他。他谢过老人,告辞离开。老人留他吃午饭,他推说忙,再次道谢便往回走。徐鸿升得出的结论是,山西人和湖北人联手了。至于他们如何走上联手之路,需要回漫川关由大掌柜想法探听。那属于上层的商业秘密,外人是无法详知的。他们从武昌汉口弄回了洋机器,已占据了相邻湖北省上津县几乎一个县的桐籽榨油生意。他们不仅要蚕食抢夺周掌柜家的生意,也有晾开周家,从湖北开辟商路的意途。若果真如此,周大掌柜就有后顾之忧了。多年以来,周家的桐油除极少部分是自家驮队驮运关中、潼关出手外,绝大部分都是孙姚两家包销,周家坐拥地头优势,并未开启新的销售渠道。若此两家突然拒销周家的桐油,周家一时还真找不到另外的大客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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