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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漫川关  作者:郑安怀  本章字数:9314 字  创建时间:2015-09-08 17:10

三河口曾财主经营的新式油坊,两月间,已压榨了三万多斤桐油。桐油二十斤装一篓,整整齐齐码在油坊旁的库房里,等待将全部桐籽榨完后,再装船运走。那时候,中国的工业生产尚处在萌芽状态,桐油包装运输,没有铁皮桶、塑料桶之类。用的是用竹篾编制的油篓,内壁用麻纸和猪血裱几层,晾干,贮装桐油便不会渗漏。到云南广西一带,干脆就用粗大的竹筒来装。

入冬第一场雪过后,天气一直晴着,再不见下,天干风燥。这夜三更天,曾家湾熟睡的人们被一声紧一声的锣声惊醒,伴着嗡嗡锣声的是十万火急的呼叫:“救火啦,快起来救火啦,河边的油坊着火了!”

人们从床上跃起,窗户已被远处冲天的火光映红。男人们摸到棉衣,胡乱套上身,急忙去厨房摸水桶,木盆,急匆匆扑向着火地。女人们忙着揺醒孩子,慌张给孩子穿戴。未出门的女人们并不明白火灾发自哪里。村庄的房屋一家连着一家,一家着火,四邻遭殃。把孩子们送到安全地带是妇女们的责任。老人们忙着收拾细软,准备逃命。

人活到一定年龄,只剩三大特点:怕死爱财没瞌睡。抱着钱袋子死心满意足,钱袋子拎在别人手上,死不暝目。逃命时必背上细软。村庄里一片混乱。大人们的呼叫声,幼儿的哭闹声,狗们的狂吠声,一霎时,把深夜寂静的村庄吵翻了天。

最先发现油坊着火的,是曾财主家两个值夜的家奴。两个人就着一盘花生米,抿着烧酒,一边谝着段子,一边喝酒值夜。大户人家,家大业大,年关将临,防贼尤为重要,每晚安排下人值夜放哨。年龄大些的给那年轻的谝了个货郎一文钱嫖的笑话。

话说一走村窜巷挑担卖货的货郎,勾引上了村庄一风流寡妇。夜间留宿,货郎正要扑上去,寡妇说,且慢,你嫖我,得出钱,世上没有你白吃的。

货郎答应明天早晨给一笔钱。寡妇仍不依。说,明儿早晨你耍赖不给,我一寡妇,如何追着你要钱?你得先给钱。

货郎只好去捧些铜钱来,又要扑上去。寡妇仍不让。

货郎问:钱已拿来,你咋还不让呢?

寡妇说,你那么年轻精壮,谁知你一夜要日多少回?这点钱算啥。

货郎无奈,只好问她想怎样。

寡妇说,这样最公平,我床下放一铜盆,你每次往铜盆里丢一文钱。我只听铜盆的响声便知你丟没丟钱。

货郎想了想,爽快地答应了。出去摸索了一半会,回来开战。

寡妇听那铜盆叮当当响了一晚。

清早货郎走了,寡妇睡饱觉起来看那铜盆,里边仅有一文铜钱。铜钱上绑了根细洋线。你猜咋着?年轻些的便猜:货郎走时拿走了盆里的钱。年龄大些的说,说你傻吧,你就是个傻瓜。铜盆里拿钱,没声响呀,寡妇能不惊醒?人家货郎将一文麻钱拴在一只脚上,每次动一下脚。麻钱碰铜盆响一声。这样一晚,也就一文钱。

年轻的听了这段子,心下着火,起身上茅房。出得大门,冷风一吹,酒醒了大半。但见河边火光熊熊,映红了半边天。忙扑进门房抓起铜锣便敲。

年龄大些的还骂:你想拿铜锣当铜盆用呀!

水火无情。乡下没有后世城市里完善的救火机制,但也有它约定俗成的救火规矩。一闻救火的锣声响起,不管火灾是穷户还是富家,端得动一盆水的男人们必须立即持家伙赶往发火现场,参与抢救。人们赶到油坊,油坊的五间大瓦房已被腾天的大火包围。烈焰腾起四五丈高,照亮了整个曾家湾。

黑烟象一条恶龙,盘踞在曾家湾上空,呲牙咧嘴,摇头摆尾。人们排成长队,从河里传来一桶桶一盆盆水,沷进去。大火毫无减弱的势头。油篓的竹篾见火就着,里边满满盛着的桐油流进火里,烧得更旺。一桶桶水沷进去,只听见嗞啦一声响,跟没沷一样。但人们不敢怠慢,仍大呼小叫着沷水。

曾财主在奴仆的搀扶下赶来,看到油房的一片火海,哀号一声,便晕倒。一切都完了!几万斤桐油的库房,这样的火势,既使大火扑灭,也不会剩下一滴油!大半辈子攒下的黄货白货,今年全搭进去,这场大火,烧得一干二净。爱财如命的曾财主怎会不心痛,不晕死!

大火至天明才被扑灭,但剩下的只有一圈子黑墙和几根未烧透而未断塌的檩架。地面烧结了厚厚的一层硬壳,炭灰被水和成了黑泥浆,流进河里,染黑了半河水。晚间看守油坊的两个人烧死在屋里。深夜火灾,他们竞未逃出来。这俩笨蛋,活该烧死,觉睡得未免太死了。

人们救罢火,挖出两具烧剩的尸骨,议论纷纷。人们普遍认定,这两人晚间做饭,吃饭时喝醉了酒。或是灶间飞出火星引燃了灶房的柴草,或是喝醉后忘了吹灯,灯火引燃了房屋。两人喝醉,熟睡过去,未能逃命。曾财主不这样想,他认定強用二亩水田换了老油坊,气死了油坊陈老汉。陈老汉的儿子一直怀恨在心,放火报复。夜间看守油坊的是父子俩,爹爹是他家十几年的老长工,忠实可靠,办事心细。父子俩并不贪酒。即是贪酒,父子俩喝几杯,怎能大醉?自把油坊交于他,曾财主多次叮咛,油坊四处是油,一定要注意用火。做过饭,灶间不能留有火星,睡时吹灯,别留隐患。这家老小,全凭在曾家做长工过活,他会把主家的嘱咐当作儿戏?

这天中午,县里就来了捕快,绑走了陈老汉的儿子。这个老实厚道的中年人小名叫阿宽,大名陈阿宽。乡下人习惯叫他小名,晚一辈的,则叫他阿宽叔。一堂,阿宽没招,打了四十大板,两瓣屁股打得皮开肉绽。二堂,阿宽仍未招供,两条腿被夹棍双双夹断。三堂,阿宽爬在地上仍大呼冤枉。衙役们点着蜡烛,压着阿宽的头颅,将滚烫的蜡油滴灌耳朵。阿宽扛不住,招了。

问他为何纵火,他说是油坊被強夺,爹爹气死,他怀恨报复。问他如何纵火。他先说点燃一草把,扔在油坊门口。一草把扔门口就引燃房屋?这不合常理。湖北人盖瓦房,檩椽木架之上不苫芦苇或竹条泥草。椽条斫直,密密排列,两根椽条间正好放下一瓦。两道瓦楞上,再扣一道瓦。除非屋里放有易燃的柴草,否则,不易着火。而一岭之隔的陕西人,盖的瓦房称泥瓦房。椽条稀疏,其上横编细竹或芦苇荆条,上铺层干草麦秸,其上覆寸厚一层泥,泥上再密密苫瓦。瓦楞靠紧,不扣瓦楞的那道扣瓦。节省瓦片,却费了泥草竹条,但冬季保暖,夏隔日晒,住着舒服,可惟一缺点便是防火性差。椽条上的那层竹条或芦苇日久干透,见火便燃。审堂老爷觉着不合理,再喊声打。阿宽又改口说,他撬开了油坊的大门,将火把扔进了库房里。老爷又问:你撬门看守油房的人没动静吗?阿宽至此,只求早死,索性说,我先把人杀了,再放的火。用啥杀的人?阿宽说,用杀猪刀。刀呢?我扔河里了。人犯审满意了,画押,打入死牢。

次日,派衙役返油坊旁河里找杀猪刀。两个衙役寒冬天脫衣下河,一次次泅入水中寻找,几乎将两人冻死,也没找到案犯的杀人铁证。

曾家湾陈阿宽纵火杀人案刚刚上报,别处又发生一起油坊失火案,情景与曾家湾极其相似。县衙没查出任何头绪,同一天夜间,又有三家油坊同时被烧。案子报到县衙,一班衙役和老爷们傻了眼。这才觉着不同寻常。曾家湾的纵火杀人犯还押在大牢里,难道他有分身术、或有同伙?这几个案发地与曾家湾相隔几十里或百里,阿宽与曾财主有仇怨,纵火报复,似合情理,他与那些油坊有何冤仇呢?

案件还在继续。一月间,凡用洋机器榨油的几十家油坊烧得不剩几家。官府老爷们惊慌了,派出细作下乡四处查访,抓了几十个可疑的人。一一过堂审问,皆不招供。有挨打不过,招了做贼,招了掘墓,招了拐卖人口,招了偷人嫖女人,就是没人招供纵火。将死囚牢的阿宽提出来再审。阿宽只一遍遍地说,杀了我吧,我冤枉!为啥冤枉还求老爷们杀了他呢?他身体已残废,活着已成累赘,生不如死。

衙门里一筹莫展。作案人不留下任何珠丝马迹,来去如风,消逝得无影无踪。

曾财主的大公子曾祖荫在县衙做书案。书案一职相当于机关的秘书长。他反复研究陈阿宽纵火杀人案,发现了许多漏洞。县衙仅凭人犯一面之词便定案,显然草率。缺少人证物证。阿宽只是个老实农民,向来本分,毫无前科,他一人去杀油坊的父子两人,两人能不反抗?陈阿宽身上没留下一丝伤,血衣呢?凶器呢?

曾祖荫备了一篮食物去死牢探望陈阿宽。两人同在一个村庄长大,年龄也相仿,幼时光屁股下河摸鱼捉蟹。虽穷富相殊,却没仇怨。阿宽躺在臭烘烘的草堆上,身上的伤口已溃烂化脓,发出強烈的恶臭。牢门锁开,阿宽一眼便认出曾祖荫,他立即把脸扭向墙角,双目紧闭。曾祖荫蹲下身,做出一付关切的姿态。

“阿宽老弟,你受苦了。愚兄虽在公门,只是一无权势的书案,老爷审案,我无权过问。我也相信你做不出伤天害理的事。今日略备薄酒,一来尽乡党之谊,二来想听你一句实话。”

陈阿宽转过头来,冷笑一声,问:“你还记得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乡邻?你果真想听实话?”

曾祖荫回道:“不记你是乡邻,我来看你做啥。你有冤屈,今天便告诉我,我或可尽力与你伸张。”

“你爹存了心要害我一家,你为我伸冤,不合情理。”陈阿宽说。曾祖荫道:“我爹是我爹,我是我。他一乡间老汉,见陋识浅,所作所为,多有不合情理之处,我也曾规劝他。我身在公门,断不会与他一般见识。大清律法虽严,却不许冤枉好人。”

陈阿宽闻听曾祖荫一番话,思忖片刻,才说:“火不是我放的,也没胆量杀人。逢年过节杀只鸡,我已胆颤心惊,与我无怨无仇的人,我能下得了手?”

“你为何招供?”

陈阿宽苦笑。“一天过三堂,堂堂见血。用尽酷刑。招是死,不招也是死。我难道临死前,还想将你们所有的酷刑都享用一遍?”

曾祖荫相信陈阿宽说的是实话。酷刑之下,哪一年不死几个屈死鬼!他问:“你说火不是你放的,人也不是你杀的,发火那晚,你在干啥,可有人与你作证?”

曾祖荫这句话问到了案子的关键之处。陈阿宽只要有铁证,证明他当晚没有作案机会,一切屈打成招的供词都不攻自破。陈阿宽说:“罢了,事到如今,我也不顾颜面了。”于是,陈阿宽道出了那晚的行踪。

陈阿宽的母亲姓孙,原是县城月香阁倚门卖笑的姑娘。十九岁那年,生了一场病,一夜之间,满头秀发几乎脫尽。乡间人称这种病谓鬼剃头。大活人让鬼剃了头,迷信的人便认为十分秽气,将要招灾招祸。女人没了头发,成一秃瓢,也没了客人。月香阁老鸨决定卖掉她。陈阿宽的爹爹那年已有三十,因家贫,一直未曾娶妻。他那天正好给县城的商号送一担桐油。商号与月香阁相邻,商号掌柜的与陈家也是十几年的交情,对陈家情况十分了解。知道陈家一家三口守着个小油坊过活,无田无地,日子恓惶。月香阁的孙姑娘,掌柜的也略知底细,原是正经人家的闺女,只因父母双亡,带着弟弟要饭,被人败子抢来,卖入娼门。平日买他商铺胭脂水粉,多有接触。虽沦为娼妓,心地却是不坏。掌柜的便想玉成一段姻缘,一来解脫了孙姑娘沦落风尘的苦难,二来也给陈家办件好事。掌柜的两下牵线,两人见面,都无意见,最后掌柜的做中人,陈阿宽他爹仅用一担桐油的钱便领回去个漂亮媳妇。虽然头上无毛,其它什么也不缺。对贫穷的陈家而言,有没有那头毛发,无甚紧要。而对孙姑娘而言,因祸得福,再穷的人家,也是治家过日子,堂堂正正做人,比做娼妓不知要好多少倍。

陈阿宽的奶奶十分心痛这个懂事勤快的儿媳,从一老道姑处得了一秘方,日日用鲜生姜切片,在儿媳的秃头上反复涂擦。半年过去,儿媳秃了的头皮竟生出浓密的毛发,又恢复了昔日光彩照人的丰采。两年后,便有了陈阿宽。阿宽五六岁,爷爷奶奶相继病故,仍是一家三口守着油坊过日子。孙姑娘嫁入陈家,当地人便称她陈孙氏。曾家湾离县城甚远,陈家人不说孙姑娘的来历出身,当地谁能知晓?

公婆去世后,陈孙氏惟一不足之处,便是觉着孤单。老亲戚们走动少,她又没娘家人,男人也无姑姑姐妹,别人逢年逢节有个亲戚往来,日子显得活泛有生气,她家更显得孤零零的。

有年冬天,陈孙氏去梁北二十里外的陕西烧香,那里有座娘娘庙,供着送子娘娘。她想求娘娘再赐她一女儿。这座娘娘庙在太平山下万户沟的小河边,庙宇紧靠着山,背后的小山凸上长着棵千年的老松树。山梁起自太平山,至此已是尽头。陈孙氏烧香时,认识了一妇人。妇人与她年龄相仿,手里牵着一小姑娘。攀谈之后,知妇人无儿,今日特为上香求子。那小姑娘长得十分可爱,白净的皮肤,扎着俩羊角辫,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东瞅西看,活泛极了。大人说话,她看着大人们,那眼睛象是有许多话要说。陈孙氏越看越爱,简直不忍离开。妇人看出了她的心事,便笑着说:“你我相识,便是有缘。你想要个女儿,我让女儿认你做干妈如何?”

陈孙氏大喜。心想这娘娘真灵,刚求罢,就有这么可人的女儿自天而降。几人重返庙堂烧香叩头。当着送子娘娘的面,郑重认下了这个干女儿。两家人自此之后,便时常走动。过节干妈去接干女儿,过年干女儿来给干妈拜年。攒点钱,干妈给干女儿缝身衣服,栗子核桃熟了,干女儿孝敬干妈一篮干果。

这干女儿便是万户沟太平山下人家,姓梅,名唤燕儿。燕儿小阿宽一岁。两小孩自成了干兄妹,一月不见,相互便念着对方。燕儿十六岁,便出脱得清秀可人。两孩子私下有了那层意思。怎奈一个是独女,爹娘指望招女婿养老。一个是三代单传,二老指靠他传宗接代,延续陈家香火,走不到一块儿。

不仅如此,陈孙氏还有一层想法。好不容易有个干女儿,成就一门亲戚,若再变成儿媳,这不是跟没女儿一样?两家大人不捅破那层窗户纸,各自给儿女订了亲。燕儿招了个上门女婿,在一起过了五年,留下一双儿女。一次上山帮人伐木,被倒下的树木砸死,成了一年轻寡妇。燕儿生活艰难,每农忙时,阿宽便放下自己的活计,去给干妹妺帮一阵。外人都说,这干兄妹,比一个爹妈生的还要亲。

这年夏季,阿宽照例去帮干妹妹收割麦子。燕儿家屋后有一沟洼的山坡地,十来亩,维持着一家人勤俭的生活。麦收一早一晚,中午骄阳似火,人在家歇晌或摊晒麦子,并不下地。爹娘只清早下地割麦子,下午要将摊晒了一中午的一场麦子用连枷打完,簸干净。这天,太阳已经落山了,兄妺俩还抢着收割。燕儿劝哥哥:“哥吔,天黑了,你也累了一天,今天就到这,明天再割吧。”阿宽直腰看看半山洼黄澄澄丰收的麦浪,舍不得丟手。他说:“太阳下去,起了凉风,正是好干活的时候,我们再割一阵,月亮就出来了。我再乘月亮地里担回去。”

“我是怕哥累。哥来我家干活,总是出十二分的力气。不知我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今生今世,能认上你这样的好哥哥!”燕儿手里一边割麦子,一边发自内心地说。阿宽说:“妹妹可怜。要不是妺夫丢下你,这点活儿,也轮不到哥来帮忙。”

天终于黑下来,远处已看不见两人麦地里忙碌的身影。两人放下镰,开始打捆。阿宽放一根事先准备好的葛藤,两人便搂起地上的一铺铺麦子,码起来打捆。山区收割,只能用担子将麦子一担担挑回去。捆到最后一捆麦子,葛藤突然断了,燕儿摸到断的藤头,拽起来与阿宽手里的打结,两人的手绞在一起,只能看见模糊人影的黑夜里,燕儿的双眼亮得象两颗星星。穿着一层夏布衣衫,对面的燕儿胸脯剧烈起伏着。两人面对着面,近在咫尺。燕儿急促而粗重的呼吸直冲阿宽的脸颊。阿宽被燕儿这种突变的情景惊呆了。正不知所措,燕儿突然抽手,隔着尚未打捆的麦子拦腰抱住了阿宽,两人滚倒在散开的,柔软金黄的麦草上。

“哥哥,妹妹的日子过得好清苦,好孤单。”

“好妹妹,这不合适。我是你哥。”阿宽已被满怀的软玉温香弄得乱了方寸,仍在做最后的挣扎。

“哥是干哥哥,妹是干妹妹,做得长久夫妻,就做不得露水夫妻么?”燕儿的声音已变成了软软的呢喃。阿宽抵挡不住对干妹妹的热爱。两人在散发着泥土清香和麦子成熟芳香的庄稼地里,走完了干兄妹到露水夫妻间的浪漫里程。

燕儿守寡已经三年。三年孤清苦涩干焦的日月,将一个才二十多岁青春的女人,压抑得几乎疯狂。之后,每隔一月两月,阿宽便要找借口去干妹妹家,名是帮忙种地干活,实则为和干妹妹一夜风流。二老似有察觉,并不阻拦,反而故意给两人创造机会。

油坊失火这天,阿宽便是去了万户沟的干妹妹家。

曾祖荫听罢陈阿宽愧疚而简单的陈述,安慰陈阿宽说:“阿宽老弟只管放宽心,我明日叫郎中来给老弟治伤。今天的话,老弟莫要对任何人说。愚兄一定想法帮你将这冤案查个水落石出。”

第二天早晨点卯升堂,狱卒来报:死刑犯陈阿宽清早死在牢里。坐在县老爷下首的书案曾祖荫,脸上掠过一丝阴险的奸笑。一行人前去死牢验尸,仵作早得了曾书案的封口大洋,验过尸后,称陈阿宽伤势过重而亡。

曾祖荫既已得知陈阿宽受了冤屈,并称将为其伸冤,为何转眼之间,要害死陈阿宽呢?这便是曾祖荫的阴险之处。此案原是因曾家而起,县太爷已得了曾财主的好处,才草草将人犯屈打成招,定了死刑。身为曾财主的儿子,他会与老爹背道而驰吗?肯定不会。县太爷审定的案子,已做过上报,他身为县太爷的手下人,他会冒得罪老爷之风险去为人犯翻案吗?也不会。即使翻过案,陈阿宽已致残,这段仇恨,陈家人会记在谁的账上?不会是下令施刑的县太爷,也不会是施刑的皀吏,只能记在曾财主名下。

曾祖荫会给他老爹留下一段祸根怨仇吗?不会。那咋办呢?陈阿宽会对他说明没机会作案的人证,也会对另外的人说这些。陷入绝望之境的人若看不到希望,只求早死,一旦看到了一丝希望,那希望便会日日膨胀壮大。他套出陈阿宽的实话,只想撩开案子表面的迷雾,去探查案件真相,找到与曾家为敌的人。至此,陈阿宽的嘴巴便须闭上,再不许他对任何人说一句真相。清早,他买通送饭的狱卒,便在送陈阿宽的稀粥里下了毒。

次日,曾祖荫谎称家父生病,告假回曾家湾。他要重新细查此案,找到曾家真正的敌人。

孙崇义的洪家帮船队,头一天在漫川关的太极湾水码头装满了十船武昌三镇冬季急需的木炭和几船山货,水手休息一晚。清早,寒风呼啸,金钱河水面上,笼着层淡淡的水雾。水手们便解缆起锚,准备启程。

这时,有一老一少两个女人背着包袝,手里各拉着一小孩,急匆匆从背后的大路上赶来,请求搭船下湖北老河口。这种事常有发生。捎几个远程客人,得点意外小钱,水手舵工们路途喝点小酒,老大并不过问。只是今日航行,老大孙崇义同行,急于年关前办足漫川关商号所需货物,俩女人请求搭船也正好求到孙崇义跟前。孙崇义爽快答应,老幼四人正要上船,孙崇义看了眼背着大包祔的老女人,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老女人也在看孙崇义,两人的眼光里同时流露出不同成度的慌乱。孙崇义突然之间,觉着心跳加快,脑子里闪现出昨夜那清晰的梦境:一眼望不到边的青油油的稻田,微风起时,绿浪翻滚。他只身穿行在稻田的绿海波浪之中,享受着田野沁人心脾的芬芳。人们深信,梦里见到青油油的草木,第二天必见到至亲的亲人。为何一见这女人,心里会有异样的激动,会有似曾相识的感受?老女人走上搭在岸边与船舷的木板,却不住回头。孙崇义抢上一步,目光扫着她的鬓角与耳朵之间,看到了黄豆粒大小的一颗肉瘤。孙崇义一阵晕眩,大跨一步,急问:“你可是姓孙?”老女人定定看着孙崇义,嘴抖抖地动了动,突然扔了包祔,张舞着双臂哭喊:“弟弟,你是我失散五十年的弟弟呀……”

“姐姐,你是我苦苦找了五十年的姐姐!”

姐弟俩拥抱在一起,哭着喊着。清晨的码头,安静异常,姐弟俩悲恸的哭叫惊动了船上和岸边所有的人。已走上船的年轻妇人与两个小孩,被哭声惊扰,回身见他们的奶奶在岸边与一男人拥在一起,奶奶的包衬滚落水面。三人不知发生了啥事,一时惊呆了。

这个老女人便是曾家湾的陈孙氏。那个年轻妇人是陈阿宽的媳妇,一男一女两小孩是陈阿宽的孩子。陈孙氏第一眼见孙崇义,心里便慌张得难以抑制。这个人多像爹爹呀,爹爹死时,陈孙氏已十三岁,爹爹的长相刻印在她的脑海里,大半辈子不曾模糊。但世上相貌相似的人有很多,她哪敢冒昧去认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可她不忍心就此别过,潜意识里有一个固执的念头令她频频回首,不顾脚下是尺来宽搭在船舷与码头间的木板。这一回头,正好与孙崇义的目光相遇。在那一瞬间,记忆的洪流便冲破理智的闸门,无法收束。当孙崇义问一声“你可是姓孙”时,她便毫不怀疑地肯定,眼前的男人就是她失散了五十年的弟弟!

姐弟两人哭一阵,笑一阵,说一阵,全然不顾周围围拢的人群。

陈孙氏招来儿媳,指着孙崇义说:“快拜见阿舅,这就是我常向你念叨的阿舅。”媳妇顺从地施了礼。陈孙氏又招来孩子,命孩子们拜见舅公。孙崇义俯身,一手一个把孩子们揽在怀里,再次热泪泗涕。

这是个大喜的日子。众水手和码头与孙崇义熟识的人,得知孙老大今日与失散五十年的姐姐重逢,纷纷上前道贺,姐弟两人满脸泪水答谢众人。孙崇义当即决定,今日暂不动身,给水手船工们放假一天,一人赏一块大洋,尽情地去漫川关集镇游玩。他带着姐姐一家,去漫川关集镇,与安身在那里的家人团聚,庆贺这激动人心的骨肉重逢。

孙崇义在漫川关上街,也有一套三重两进的大宅子。平日里宅院空着,绸锻庄掌柜潘玉贵与家小住在那里。到冬季,河面风寒,船上不宜带家眷同行,便让家眷住进宅子。孙崇义领着姐姐一家回到镇子,与家人相见。洪香儿亦是激动唏嘘不已,一边问长问短,一边吩咐下人准备酒菜。姐弟两家人,要尽情享受重逢之乐。

姐弟俩各自叙述了分手后的不幸遭遇,又引来一阵阵的悲恸。当话题说到如今为何带着儿媳孙儿远行时,陈孙氏向弟弟一家讲述了这个冬天发生的一系列灾难和不幸。一直说到她带着媳妇和两个孙儿远走高飞的原因。孙崇义夫妇惊呆了,气傻了。

儿子蒙冤入狱,陈孙氏天天去求曾财主,不止一次地陈述儿子的冤情,并叫来干女儿作证,曾财主根本不理,要她喊冤去县衙喊去,别在他面前逞能。几天后,县衙命地方送来儿子死在狱中的噩耗,并让她们去收尸。这晴天霹雳霎时间击倒了婆媳俩。请人运回阿宽的尸首,买了付杨木薄棺将阿宽草草掩埋。一个冬天,家里死了父子两个男人,留下两代寡妇和两小孙儿,这日子还咋过?一家人哭干了眼泪,一筹莫展。

却说这天深夜,婆媳俩安顿下两小儿后,跪在父子们的灵位前烧化纸钱,哀哀长哭。忽闻急促的敲门声。深更半夜,该来吊丧的穷亲戚早已来过,谁会深更半夜敲门?胆小的媳妇以为是丈夫的冤魂,吓得颜面失色,伏地叩头,不停哀告。陈孙氏壮着胆子,一手拿着油灯照着,前去隔着门问:“这半夜三更,谁在敲门,你是人是鬼?”

门外有人答话,不是当地口音,是标准的“老陕儿”腔。说:“大娘,你甭害怕,我是人不是鬼。我是来告知你,有人要害你们一家人性命,这地方住不得了,快收拾收拾,逃命去吧,走得越远越好,永不要回头。我这里准备了些银钱,你找个落脚处,置几亩地,好好养大你的孙儿孙女。”

“你是谁?谁想害我一家性命,你我素不相识,为何既来报信,又送银两?”陈孙氏壮着胆儿发出一连串的疑问。门外的人回答:“不该问的你就甭问了,听我的不会错。银钱放你门口,你小心收了。”说罢,响起了远去的脚步声。陈孙氏开门,门槛外一黑布包祔,早没了人影。她收起沉甸甸的包祔,闩好门,回来与媳妇将包袝打开,一堆白花花的大洋在微弱的油灯光里,白得刺眼。两人数了数,整整三百块。穷人活一辈子,也没机会见到这么多的钱。按曾家湾土地的市价,能买二十几亩旱地,也能买六七亩水田。婆媳俩慌慌无主,思来想去商议了半夜,决定相信陌生人的话。毕竟谁会送白花花的一大笔大洋来害人?

陈孙氏依稀记得她的老家在老河口的山里,于是决定一家人回老家去。穷人家也没啥可收拾的,卷起几床烂被褥和各人的衣物,五更天锁门上路,天明便赶到了漫川关码头。陈孙氏的打算是,有顺路船便搭船,若无顺路船,祖孙四人便沿河而下走回去。姐姐曾家湾的家与漫川关相距不过二十几里山路,隔一条两省的界岭。只是姐弟俩生活在不同等级的两个世界,几十年间竟无缘相认。令孙崇义痛心的是,正是自己想插手榨取桐油生意,毁了姐姐完整的一个家。

“姐姐仔细想想,谁会给你这笔钱,谁会为你通风报信?”孙崇义问。陈孙氏想不出。理遍几家亲戚,都穷得为一日三餐发愁,谁会有钱送她。孙崇义问她在曾家湾生活近四十年,可曾救过什么落难的人。陈孙氏想了想,忽然想起五年前的一桩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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