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志强是个演戏的天才，在他看来，演戏并不一定要到剧场里去演，那里的演员背着滚瓜烂熟的台词，中规中矩地按着导演设计的套路演得出彩并非真本事，只有在生活这个大舞台上情景交融、浑然天成的表演，这才是真功夫。
牛志强一大早就来到办公室，并非他情愿起得早，而是迫不得已，他的孩子正在读高二，司机王兵来接他，顺路先将孩子送到学校。
办公室打扫得干干净净，桌上的文件整理得井井有条，每个文件夹上都分门别类地贴着标签：“上级来文”、“部门来文”、“单位发文”，十分醒目，这让他处理起来十分轻松。
这间办公室十分敞亮，曾经是佟大春的，现在他进了监狱，自己成了这里的主人。
牛志强坐上大班椅，掀开面前的茶杯，里面的茶叶已经泡得半分开，一根根绿色的尖毫正半悬于茶水之中，宛如一片碧绿的芳草地，让人赏心悦目，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
“局长早！”办公室干事林曼如叫了一声，然后给他的茶杯续满水。
牛志强“嗯”了一声，翻开桌上的文件看了起来。他并不是真心要看文件，只是觉得做点什么遮掩一下，假装看文件无疑是最好的方式。在他认为，领导者形象的维护和权威的体现关键在于平时的细节，尤其是和下属接触的时候，因为下属们是怀着不同的目的接近你，在你面前表现，这个时候你最要保持头脑清醒，做到心如止水、不愠不火，反过来观察他们，掌握主动权；如果你一时冲动，厚此薄彼，就会人心浮动，影响工作。
这方面佟大春给牛志强提供了反面的教材，他这个人性格张扬、好出风头、说话粗鲁、行事武断，喜欢任人唯亲，对反对自己的人心狠手辣，不了解他的人以为他工作有魄力，其实不然，特点越鲜明，缺陷就越明显，一旦被人击中“要害”，就会一败涂地。
西方谚语云：“上帝要使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佟大春自以为上面有靠山、手下有兄弟、外面有富商，呼风有风、唤雨得雨，便忘乎所以，整日酒池肉林，挥金如土，在单位搞女下属，在外面养小情人，肆无忌惮，颇有一副江湖大佬的风范。
成功学的教科书上有一句名言：“性格决定命运，细节决定成败”，因此佟大春出事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在他出事之前，湖山大街小巷就流传着一句童谣：“只要反腐败不放松，湖山跑不了佟大春。”
这种情况引起了“老领导”的警觉，他觉得有必要出手了，和牛志强商议了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并由牛志强负责实施。牛志强心想腐败分子也不是好当的，最起码的要求是低调，如果你一张狂，大家眼睛都盯着你，遮掩得再巧妙也有露出狐狸尾巴的时候。高明的腐败的分子不仅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还要广结人缘、密织网络，尤其是要找准靠山。靠山越大、越有实权最佳，如同棋盘上的车，神通广大，纪委反贪人员如同炮，他要轰你这个“过了河、湿了脚”的小卒，只要车在后面看着，也莫奈你何。还有一种情况是“丢车保帅”，当某个人的行为危及到小集团的整体利益时，集团的首脑就要“清理门户”，当然不需要自己动手，抛出几条有价值的线索，纪委和反贪局的同志就足以“胜任”了。佟大春的情况属于后者，“老领导”对他的行为忍无可忍，如同疮口感染，如果不及时清理会危及自身的生命安全，只好“剜肉刮骨、忍痛割爱”了。
“物必自腐而后虫生，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佟大春是自己打倒了自己，这怪不得别人，只能说他是咎由自取。他的事情也再次印证了辩证法的原理：在事物发展的过程中，外因是变化的条件，内因是变化的根据，外因通过内因而起作用。但内因是事物发展变化的第一位原因，外因只是对事物的发展变化起加速或延缓的作用。
牛志强想到这些的时候，嘴角溢出一丝冷笑。不管怎么说，他是最大的赢家，既平安无事，又取而代之，坐上了建设局长的位置。从情感上说，佟大春待自己不薄，自己这么做让人觉得像那条在农夫怀里苏醒过来的毒蛇，可这是“政治”需要，在湖山，服从“老领导”的意愿就是最大的政治。
林曼如加满水就离开了，像往常一样。牛志强听见她的高跟鞋在地板上踏出有节奏的声响，当这声响有近及远的时候，他抬起头来，打量着她的背影，一头乌黑的披肩发，身材是颀长的，腰身很细，屁股微微上翘，走路的姿势婀娜多姿…牛志强仿佛置身于T台，观赏模特转身离去的背影，并为此着迷。
这个小丫头是去年公务员招考进来的，她报考的是建设局文秘岗位，牛志强清楚地记得她的笔试成绩是第二名，而这个岗位只招收一名。三名入围者进入最后的角逐，笔试成绩第一名的刘大龙是“大金牙”刘洪的堂弟，当时呼声最高；笔试成绩第三名的朱凯是佟大春妻子朱敏的内侄，呼声也很高。两人对林曼如形成了夹击之势，刘洪和朱敏也找上门来，请求牛志强关照。
牛志强权衡利弊，觉得这两个人都不可取。虽说文秘这个岗位是办公室写文字材料的，但实际上就是自己的工作秘书，如果在这两个人中选择一个，那自己工作上的事情对刘洪和佟大春来说就毫无秘密可言，这可是自己不情愿看到的。而林曼如出身寒门，没有什么背景，加上又是女性，心比较细，倒是自己希望的那种。只是不知道她长相如何，面试时会不会怯场？往往女生在这方面有些吃亏。另外还有一点让他担心的是，林曼如和刘大龙笔试成绩相差两分，面试时如果成绩差距不大，在加权后她还是第二名，政审只要没有前科都能过关，体检方面连乙肝都不能歧视，就更无庸置疑了，组织人事部门最后往往录用第一名，这样没有争议。形势对林曼如很不利，牛志强决定帮她一把，一定要在面试这一关让她脱颖而出，成为总分第一名。
面试之前，作为面试主考官的牛志强拿到了三个人的相关材料，第一眼就被林曼如的照片吸引了，照片中的女孩清秀可人，两弯柳叶眉、一双丹凤眼、鼻子高挺，面部皮肤细腻有质感，真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塑”。因为这是证件照，不像艺术照有修饰的可能，因而更加真实，让牛志强眼前一亮，心里也就更加喜欢。接下的资料让牛志强更感兴趣，林曼如是南山县黄岭乡人，和“小凤仙”一个乡，那里是有名的“妃子之乡”，出产的美女个顶个漂亮。
牛志强跟在佟大春后面鞍前马后效劳，“小凤仙”没少见过，每次都垂涎三尺，怎耐她是老大的“后宫佳丽”，“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那时的他眼巴巴地期望佟大春玩腻了赏他一次，后来佟大春进去了，牛志强心想这回轮到自己“坐庄”了，可正当他琢磨着如何巧妙地从佟大春手上“交接”而又不让他骂娘时，“小凤仙”遭遇横祸、一命归西了。牛志强比死了老婆还伤心，好几天无精打采，浑浑噩噩地过日子。
现在牛志强虽然没有见过林曼如，但凭照片就可以断定她绝对比“小凤仙”差不到哪里去，帮她的决心更坚定了。
牛志强将党组副书记、副局长苏长河找来，让他代替自己去当面试主考官，并把心里的想法对他说了，主要强调自己不希望佟大春的人进来。苏长河心领神会，连忙点头说：“牛局，你放心，我这个人能力一般，但有一点，在湖山认识的人不少，大家都会给我老面子，我保证让你满意。”
苏长河是建委的元老，上世纪七十年代东华大学土木工程专业毕业，在建委工作三十多年了，为人宽厚仁慈，但对工作一丝不苟，原则性极强，当选过省级劳模，在建设系统威望很高。
可这样一个好人，佟大春却看不惯，背后经常骂他“老学究”、“花岗岩脑袋瓜子”，曾几次要求将他调离建委，“老领导”那里都过关了，唯独市长陈浩坚决不同意。在常委会上，陈浩据理力争：“同志们哪，事业兴衰、关键在人，党中央提出人才是第一战略的思想，一再强调要尊重知识、尊重劳动、尊重人才，可我们是怎么做的呢？长河同志大家都熟悉，他是我市建筑领域专家型的领导，前不久，上海一家建筑规划设计院用百万年薪聘请他过去任副院长，长河同志对我说了他不想过去，并非他对钱不动心，而是想利用平生所学报效桑梓，使湖山的城乡规划设计上档次、创一流。这种不计个人得失的精神在现今多么难能可贵，可我们却在这里讨论大春同志请求调离他的建议，这让长河同志知道岂不寒心么？同志们，一定要三思啊！”
陈浩的一番肺腑之言深深感染了大家，连一些采取模糊战略的人也发言赞同陈浩的意见，书记周抗美见形势一边倒，后悔同意让佟大春的建议上会，其时他已经开始对佟大春有所不满了，现在又弄得很被动，他最后发言说：“陈浩同志说得非常好，我完全同意他的意见。长河同志我了解，业务能力很强，但个性也比较倔强，不大容易听得进意见，也不注意其他同志的感受，大春同志的提议没有错，他也是从工作出发，但是我要强调一点，我们当领导的要用人所长、容人所短，要懂得怎么样去利用人才为我所用，形成人尽其才、才尽其用的大好局面，只有这样，才能有利于我们的事业发展。今后我在任书记期间，这个问题永不再议。”
佟大春第一次碰了钉子，好在周抗美给他打了圆场，才不至于太过难堪。
周抗美政治上一贯以稳健著称，从南山县黄岭公社书记到县革委会副主任，再到县长、县委书记，后来湖山地区设立地级市，他是常务副市长，接着任副书记、市长、书记，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他自从参加工作至今已三十多个年头了，可以说在湖山是根深蒂固。或许他在湖山干得太久，职务也不断地变换，许多下面的干部刚叫习惯又要改口，一些人便开始叫他“老领导”，他也乐意，在湖山，谁也没有他这样“资格最老的领导”了。
和周抗美相比，陈浩的政治履历则要逊色许多，他是“空降”部队出身，从名牌大学的博士生选调到省委政研室工作，起步就是副处，一年后到湖东县挂职任副书记，回省委后任政研室副主任，给省委书记潘岳同志当秘书，潘岳同志到北京工作以后，陈浩被安排到地方任职，任湖山市委副书记。2006年底，湖山市委换届，市长周抗美升任书记，陈浩任副书记，随后在市人民代表大会上当选为市人民政府市长。
在周抗美的印象中，陈浩书生气十足，敢说敢为不怕得罪人，这倒是他期望见到了，得罪人的事情都让他做，自己在幕后充好人。反正成绩是自己的，出了问题上面调查自己只要说他一句“年轻气盛”就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但周抗美也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年纪大了，湖山这块地盘迟早是陈浩的，今后还得仰仗于他，除非危及自己的利益，其他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怕他有时说话不顾场合没有太尊重自己，也不计较反而替他打圆场。比如佟大春建议的事情，在书记会之前自己已经和他通过气了，他当时只说了一句：“你是书记，你做主吧。”周抗美心想既然我让上会，摆明了我是同意的，你平白无故的放了一炮，这不是让我难堪么，要不是我随机应变化解，我这书记的权威何在？
好在会议结束后陈浩来到周抗美的办公室向他道歉，并说本来准备在常委会之前向他汇报这件事，这一段时间一直带队在外招商，忙得晕头转向，就搞忘记了，秘书长通知开会，他刚下飞机，匆匆忙忙赶到会场，当组织部长汇报这个议题时，他就急了，提了反对意见。周抗美在市长的位置上干过，深刻体会到一个地级市的市长工作有多忙，现在他有这个态度就好，说明陈浩还算懂规矩，刚才的一丝不快也就烟消云散了。他笑着说：“陈浩同志，你多虑了，本来我们党设立常委会的初衷就是发扬民主集中制，充分发扬民主，少数服从多数。你的意见对我也是一个提醒，说明在干部的管理方面我们还浮于表面，有待进一步深入。就拿长河同志来说吧，你要不说，我还不知道他不计个人得失的事情呢。这样的干部一旦受到不公正的待遇，负面影响就很大，你没来之前我也一直在反思这个问题呢。这个佟大春，不从自身找原因，倒把皮球踢给市委，刚才我在会上已经表明了态度，这个问题不准再议。”
陈浩知道周抗美的发言一语双关，既说佟大春出于工作给他台阶下，又是变相地给了自己台阶下；还有他强调领导干部要用人之长、容人之短，既是敲打佟大春要有容才之量，又表明了自己对待人才的态度，确保自己的威信不受影响。可谓手法老到、无懈可击。
这以后不久，佟大春事发了，书记会上，周抗美提议牛志强临时主持建委的工作，陈浩又一次提出了不同的意见，意思是牛志强和佟大春走得近，两人是难兄难弟的关系，佟大春贪污受贿、生活腐化，牛志强也决对清白不了，最后他建议对牛志强立案调查。这一次，周抗美作了充分的准备，他说：“我当初和陈市长的想法是一致的，佟大春出事后，我让大民同志组织纪检反贪人员成立专门班子，对和佟大春来往密切的人员进行暗中调查，本来我以为牛志强也脱不了干系，哪知经过调查，却发现了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同志。志强同志在那样的环境中能‘出淤泥而不染’，同犯罪行为作斗争殊属不易，应予肯定。请大民同志介绍一下情况。”
纪委书记胡大民说：“周书记说得对，佟大春出事之前，志强同志找到我反映他的一些情况，并请我保密。当时我请示周书记，周书记让我暗中调查，等掌握确切证据后对他进行双规。就在我们调查的过程中，省检察院反贪局接到天河建筑工程公司总经理黄四毛的举报，秘密抓捕了佟大春的情妇罗丽，掌握确凿证据后又对佟大春进行了抓捕。后来无论是检察机关的侦查、法院的审判还是我们纪委的调查，都没有发现牛志强同志有任何问题，我们也没有接到对他的任何举报。从他反映佟大春的情况来看，和后来司法机关查明的事实基本一致。”
陈浩听了，后悔刚才快言快语、忙中出错，说：“是这样啊，我们差点冤枉了一位好同志，对这样的同志要给予表彰，并委以重任。”
胡大民接着说：“陈市长，志强同志请我保密是有苦衷的，他说下属反映上级的问题是官场的大忌，如果传出去以后在官场上也就无处立足了，哪个领导还信任他？如果佟大春没事，知道是他在背后举报就会给他小脚鞋穿，甚至会打击报复；如果佟大春有事，更会视他为仇敌，他还有家庭，就怕佟大春会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来对付他的妻儿。佟大春和老总们打成一片，整日纵情酒色，甚至包养情妇，已经正在一步一步走向犯罪的深渊，他之所以冒着风险举报佟大春，实在是因为看不下去了，同时也想帮助他，使他悬崖勒马，以免越陷越深。”
周抗美点了点头，问道：“既然这样，那牛志强为什么还整天和佟大春混在一起，听说俩人还称兄道弟？”
胡大民说：“这一点志强同志也主动对我说了，他说建委的班子不团结，苏长河与佟大春势同水火，如果他也跟苏长河站在一边，佟大春的工作就没法开展了。从工作上看，佟大春同志有魄力、有闯劲，能力强，想干事，也能干成事，所以这点他必须支持佟大春，也跟他后面跑工地、搞调研，既向他学习经验，也给他当好参谋和助手；从生活上看，佟大春和老总们勾结、包养情妇，他是反对的，也暗地里提过意见，可佟大春听不进去。至于称兄道弟的事，志强同志也解释了，他说佟大春圈子里的人有一股江湖习气，彼此之间都是称兄道弟，大家都叫佟大春老大，自己也就随大流跟着叫了。”
周抗美刚才还是一脸严肃，现在露出一丝微笑，说：“建委的情况是这样，摊子大、任务重、问题多，加上谁都想在工程这块唐僧肉上咬一口，利益纠葛、矛盾重重。但就是这样一副烂摊子，工作上并没有掉链子。所以对佟大春同志也不能一棍子打死，要辩证地看，自从他当建委主任以来成绩是有目共睹的，湖山的城市面貌是一年一个样、三年大变样。至于他后来利令智昏、腐化堕落，走向党和人民的对立面，成为可耻的犯罪分子，是他自己放松学习、放松要求的结果。”
专职副书记张葆华从会议开始一直没有说话，自从佟大春出事后，他变得沉默寡言了。因为佟大春任建委主任时，自己正好是组织部长，还是从他手上考察的。虽然最后的任命是常委会集体研究决定的，也追究不到他个人的头上，但作为管干部的组织部长，培养出一个腐败分子让他感到痛心，不仅给党和国家造成了损失，还给党的形象抹黑，在干部群众中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当听到周抗美说要辩证地看待佟大春，正合他意，连忙附和说：“周书记说得对，林彪也不是从一开始就是反党的，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期间可以说有很大功劳的，只是后来党的八大以后野心膨胀，才走上自绝于党、自绝于人民的道路。”
胡大民见大家说得热闹，兴致上来了，说：“从近些年查处的腐败大案要案来看，许多腐败分子一开始也是兢兢业业、廉洁自律的，也是很有能力的，后来之所以出事，主要是因为放松了世界观和人生观的改造，加上权力过大，监督机制不健全…”
周抗美冲胡大民做了个手势，笑着说：“我们越扯越远了，今天是讨论志强同志临时主持建委工作的事情，刚才大民同志说了，志强同志立场坚定、党性观念强，而且还富有正义感，我个人意见可以担当此任，同时，对于志强同志的请求，我看除了我们几个知道，就不要对外说了，佟大春倒台了，毕竟他的势力还没有倒，不排除他知道后做出危及志强同志个人和家庭成员安全的行为。大家都表个态吧。”
众人都没有异议，牛志强就这样成了湖山市建委实际上的“一把手”。
半年后，湖山市机构改革，撤销湖山市建委，成立湖山市建设局，原来建委的职能由新成立的建设局行使。牛志强任湖山市建设局党组书记兼局长，主持全面工作；苏长河任党组副书记、副局长，分管办公室、房地产业处、政策法规处、人事教育处、计划财务处、建筑规划设计院、房屋开发公司，联系市房地产业协会；何长乐任党组成员、副局长，分管建筑市场管理处、建筑工程管理处、人防抗震处、城市建设处、村镇建设处；李昆仑任党组成员、纪检组长，分管科研设计处、工程招投标处、安全监督处、城投公司。牛志强、苏长河和何长乐三人均为原建委副主任，只有李昆仑是从纪委纠风办副主任位置上调过来的，级别没变，是市长陈浩提议的，主要是考虑加强建设系统反腐败工作。
苏长河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这事办成了，林曼如总分第一名，被录用了。刘洪和朱敏分别找上门来，牛志强一一解释，称省厅临时通知开会，自己开会去了，委托党组副书记苏长河去当面试主考官，也私下跟他打了招呼。可苏长河只有一个人，其他六名面试考官是从外地随机抽取的，没办法沟通，加上林曼如面试时发挥得更出色一些，所以就胜出了。
刘洪和朱敏虽心有不甘，可牛志强话说到这份上了，也算是尽了力，其实他们在面试的前一天晚上，也通过关系打听评委的住处，想通过送礼拉拢评委。所托的人都说不知道，他们找遍了市区所有的星级宾馆，也没有发现评委的行踪。事后才知道这些评委住在南山县黄梅酒店，第二天上午开考前才到达考场的。
林曼如到建设局报到的当天，办公室主任孙春梅带她来到了牛志强的办公室。
“这是牛局长。”孙春梅向她介绍道。
“牛局长好！”林曼如的声音清脆悦耳。
“牛局长，这是小林，林曼如，这次通过公务员招考来的。”孙春梅又向牛志强介绍林曼如。
牛志强从林曼如进门的那一刻起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他见过她的照片，不过她真人比照片上更加漂亮，浑身散发出少女的青春和活力。
“你好，欢迎到建设局工作。”牛志强起身向林曼如伸出手去。
林曼如稍稍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来，脸上飞起了一朵红云。
牛志强笑了笑，蜻蜓点水似地握了下，然后说：“请坐。”
孙春梅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地微笑，见林曼如站着半天不敢坐，拿眼睛看着自己，便对她说：“坐啊，难得局长今天兴致高，你就陪他拉拉家常，也让局长了解了解你的情况。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孙春梅体型臃肿，属于重量级的，走起路来地板“咚咚”作响。她出门时将门从里面轻轻带上了。
牛志强注意到了，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前去打开门，叫住了孙春梅，佯装生气地对她说：“我不是告诉你多少次了吗，有女同志在我办公室，门不许关，你怎么就不长记性？”
孙春梅怔了怔，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想你平时并没有对我说过啊，否则我这个老办公室主任这点破事都记不得？不过，既然局长发火了，作下属的只有当他的出气筒，便认错道：“下次记住了。”
牛志强没有再理会她，将办公室的门敞开，然后过来对林曼如说：“小林，你也记住了，以后不管哪个女同志来我办公室都要将门敞开，这叫‘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免得别人背后乱嚼舌头。”
林曼如点了点头，立刻对牛志强产生了好感。
牛志强问林曼如是哪里人，虽然他看了她的履历，知道她是南山县黄岭乡人。又问她家里还有些什么人，现在上班后在哪里居住等等。林曼如一一作答。
“工作上的事情多向孙主任讨教，她会告诉你怎么做的，有什么困难也可以直接告诉我。今天我们就到这里吧，我还要去参加个会。”牛志强说完起身拿起桌上的包匆匆走了。
林曼如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情是愉快的，虽然一开始她感到有些紧张，但很快就觉得轻松了，因为牛志强很平易近人、和蔼可亲，没有一丝官架子，而且从刚才他批评孙春梅的事情看，说明他是个作风正派的人。
林曼如庆幸自己刚开始工作就遇到了一个好人，而且这个人是决定她前途和命运的局长！
牛志强是个演戏的天才，在他看来，演戏并不一定要到剧场里去演，那里的演员背着滚瓜烂熟的台词，中规中矩地按着导演设计的套路演得出彩并非真本事，只有在生活这个大舞台上情景交融、浑然天成的表演，这才是真功夫。就拿刚才批评孙春梅来说吧，并非他不喜欢和漂亮的女同志独处一室，有一个私密的空间，他也不是同性恋，他这样的做的目的是给林曼如一个好印象，取得她的信任和好感。第一印象最重要，他成功了，从刚才林曼如的眼睛里他洞悉了一切。后来的谈话只是象征性的，而且他并非急着去开会，只是觉得第一次不能把底细露给对方，浅尝辄止，保持一种神秘感很重要。
林曼如和孙春梅一个办公室，她们的办公室在牛志强办公室的斜对面。牛志强有事时喊一声：“孙主任，你过来一下。”孙春梅马上就过去了。
对林曼如写的材料牛志强看得十分仔细，有时在材料上圈圈点点，有时大段大段的删减，改完以后把孙春梅叫来，让她把材料拿给林曼如修改。
虽然林曼如就在对面，牛志强从不轻易喊她到自己办公室，也不直接布置她工作。但有一点，牛志强装起了马虎，以前是孙春梅给自己收拾办公室，林曼如来了以后，她抢着干活，每天帮自己收拾办公室、泡茶倒水。渐渐地，这项工作就落到她一个人身上了。
牛志强总是在默默地观察着林曼如，虽然心里热情似火，恨不得扑上去将她生吞活剥，可他克制住自己，每次在心里意淫一下便强行将欲火按捺下去。他在寻找机会，寻找着林曼如的弱点，思考着如何让她心甘情愿地投怀送抱，而且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正当牛志强胡思乱想之际，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而他的脑海里还定格在林曼如离去背影的画面瞬间，眼前的文件是翻开的，里面什么内容他一概不知。
“进来！”牛志强叫了一声。
金鹏推门进来，笑嘻嘻地叫道：“牛哥…不，牛局长好！”
牛志强见是金鹏，立即从大班椅上起身，热情地说：“金总，是你呀，什么风把你吹来的？快请坐！”
金鹏在长沙发上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盒软中华烟，抽出一支递给牛志强，替他点着，然后自己也点了一支，说：“我到你这来过几次，你都不在。”
牛志强笑了笑，冲对面办公室喊道：“孙主任，过来一下。”然后他转身对金鹏说：“你怎么不打我电话？”
金鹏抱怨地说：“打你电话有用吗，你每次不是说在开会，就是在出差，现在你当了局长了，想见你难罗。”
孙春梅过来，牛志强对她说：“给金总泡茶，用铁观音。”
金鹏脸上露出了喜色，说：“牛局长，你还没忘记兄弟的口味啊？”
牛志强点点头，装作抽烟，待孙春梅泡好茶放在金鹏面前，说：“你出去吧，我和金总谈点事，记住把门带上。”
孙春梅照办了，她中年发福，像只企鹅。牛志强之所以用这样的女人放在自己身边当办公室主任，主要是考虑她脱光了也引不起他的性欲，这样就没有人说闲话。他可不像佟大春那样连“窝边草”都吃，世上的女人多的是，干嘛冒这个险呢？这岂不是太愚蠢了！
牛志强见孙春梅出去，这才对金鹏说：“金总，咱们之间还有什么秘密呀？我怎么会忘记你只喝铁观音呢。”
金鹏嘿嘿笑道：“也是，牛哥…对不起，你看我老是改不了口。牛局长，不过我觉得你当了局长之后变化很大，跟以前判若两人。我真怕你不把我当兄弟待了。”
牛志强看着金鹏，说：“叫我志强吧，另外，我也不想你叫我‘牛哥’，记住老大的教训，只要你心里把我当哥就行。”
金鹏见牛志强一副挺认真的样子，不由得想起佟大春被省反贪局抓去后不久发生的一件事。那次他找牛志强商议对策，好不容易才在乐天酒吧里找到他，面前摆着一个空XO酒瓶，大声冲服务生吆喝：“拿酒，再来一瓶！”金鹏知道他酒量一般，连忙劝阻道：“牛哥，你不能再喝了。”牛志强抓住他的手腕，说：“你来了好，陪我喝酒。”金鹏见他一副丧魂落魄的样子，说：“陪你喝酒可以，你说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牛志强抓起服务生拿来的酒，倒满一杯酒然后一仰脖子喝下，眼里流出泪来，摸着心脏部位说：“老大在里面受苦，我心里难受啊。”金鹏听他这么说，也感同身受，倒了一杯酒喝下。突然，牛志强指着金鹏的脸骂道：“都是你害的，是你们这帮人害了他。”金鹏感到很诧异，不解地问道：“牛哥，这话从何说起啊？我们怎么会害老大呢？”牛志强气急败坏地说：“还说不是呢，你以后不要叫我牛哥，我不是你牛哥，他也不是你老大。他是副市长，我是副主任，我们都是共产党的干部，你凭什么跟我们称兄道弟？你说呀？”这时，酒吧里许多人朝这边看，金鹏强行搀着牛志强往外走，将他送回家。第二天，金鹏又找到牛志强，他酒已醒了，说明了原因，原来昨天省反贪局的同志找他谈话了，向他了解佟大春的有关情况，其中的一点就是佟大春和企业老总称兄道弟的事。金鹏后来也被省反贪局找去谈话，也问到了这条，他巧妙地回答说酒桌上瞎比划的不作数。
“那我还叫你牛局长吧，哟，你这铁观音味道挺正的嘛。”金鹏借喝茶岔开话题。
牛志强偶尔喝一点铁观音，他最喜欢的茶叶还是本地的湖山翠芽，这是一种小叶兰花型的绿茶，位列全省十大名茶之首。“色澄秋水，味比兰花”，香气清高持久，滋味鲜醇爽厚，汤色清澈明亮，叶底嫩绿匀净。古人曾有诗云：“西江水清湖山茶，一啜犹须三日夸；暖水春晕润畦雨，新枝旧柯竞抽芽。岂知君子常有德，至宝不易世无双；不到湖山品佳茗，吟诗真负九回肠。”“这还是你送我的，我一直舍不得喝呢，今天你来了，正好借花献佛了。”
“这样啊，你喜欢的话，改日我让人送几盒极品的过来。”
牛志强摆摆手说：“你还是留着自己喝吧，我最近习惯喝湖山翠芽。”
“那我让人弄些天子峰上的翠尖。”
牛志强心想金鹏今天真絮叨，自己堂堂的建设局长，还能少得了茶叶喝吗。如果不接受，他还会烦自己，便说：“好吧，免得你说我不近人情。”
金鹏见牛志强不再推辞，便转入正题，说道：“牛局长，小弟今天在金缘酒店略备薄酒，请你前去一叙昔日之情。”
牛志强见他酸不溜秋地，知道又是古装剧里学来的，心里暗笑，为这个金鹏曾挨佟大春骂过，佟大春让他说句人话，别把他的牙酸掉了。“心意我领了，今天真是不凑巧，等会我还有点事。”
金鹏哈哈笑了起来，说：“我就知道你要说这些，哪次你爽快过？牛局长，你呀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敢跟我们打交道了？还是怕我在酒菜里下毒呀？”
牛志强知道金鹏来这里磨叽，不是想送自己东西就是要请自己吃饭。什么重续旧情？还不是想让自己给他点工程做。自从当上建设局长后，金鹏也多次登门送钱送物，钱被他原封不动地退回去了，一些烟酒也就收下了。但是工程这块金鹏只中过一次标，还是个小工程。现在他在建的工程即将全部峻工，想必是“饿”了，又来找“食”了。
自从佟大春进去后，牛志强就很少和金鹏来往，主要记恨当年金鹏眼里只有佟大春一个人，佟大春吃肉，他顶多喝点汤。这真是“狗眼看人低”，现在自己成了湖山市建设局的“一把手”，金鹏又跑到自己跟前“摇尾乞怜”来了。不过，他也能理解，商人都是这副德性，见财起意，有奶便是娘。还有一个方面原因，就是两人之间有一个佟大春，他金鹏既然不忘老东家，自己便不能“收纳”他，否则自己和他之间的秘密佟大春一清二楚，这个人坐过牢，或许哪天眼红自己，心理一不平衡举报自己一告一个准，做什么事情都得想好万全之策，这年头贪点占点安全第一。
“你这是说哪里话？我是真的有事，实不相瞒，南山县委副书记张德志到市里办事，打电话让我安排午餐呢。”
“这好办呀，正好到我那去，再说我跟他也是朋友。”
牛志强见金鹏纠缠，不想再跟他转弯抹角，直截了当地说：“这不妥吧，我跟他还有点私事要谈。”
金鹏经过一番试探，觉得牛志强不再信任自己了，只好说出来意：“牛局长，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实话实说吧，我是来报告你一个特大喜讯，老大出来了！”
牛志强吃了一惊，立刻装作欣喜若狂的样子，抓住金鹏的手问：“真的吗？他现在人在哪里？你在这磨叽半天，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金鹏一边观察着牛志强脸上的表情，一边说：“他在金缘大酒店，我将酒店包下来了，现在来请你过去和他以前的老朋友一道为他接风洗尘。”
牛志强埋怨道：“你这个金鹏，这么大的事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让我也准备一下，再说我应该去接他的。”
金鹏见牛志强心里还有老大，高兴地说：“接就不必了，再说你现在是局长，兴师动众地去接他影响不好。我之所以没有告诉你，也是想给你一个惊喜的。该准备的我都准备好了，咱们现在去见他吧。”
牛志强犹豫了下，说：“你先过去陪他，我等张书记来谈过事后就过去。”
金鹏见牛志强答应了，便起身告辞说：“好，一言为定！我先走一步，我们等你。”
牛志强待金鹏走后，关上门在办公室里不停地来回踱步，这消息太意外了，以前听“老领导”说过替他“活动”办保外就医，心想“老领导”只是说说而已，而且一直没办下来，这事恐怕就黄了，没想到佟大春突然就出来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不行，我得问问“老领导”去。
牛志强揿开窗帘一角，看见金鹏的奔驰轿车驶出建设局大门，匆匆下楼来对司机王兵说：“去市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