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勤才焉头耷拉地坐在一张“花园洋房”宣传彩页上,眼瞅着围簇在县城南关什字圆塔下的一群“半大老汉”和妇女,满脸的无奈。
这是一群进城打零工的城郊农民。官方称之“民工”,民间叫之“谝天天”的或“天天工”。夏忙秋收一毕,这群“半大老汉”和妇女就天天来到这里找零活干,风雪雨无阻。每有人走近顾盼,“哗”刚还在闲谝的“天天工”全聚拢过来了。那阵势能把第一回到这寻“天天工”的雇主吓住。
“找干啥的?”
“啥活吗?”
冯勤才已连着两天没揽着活计了。他不像别的天天工去挤着雇主,等别人都找下活路走了,他还死狗守老鹰般等着雇主。这阵没有找下活路的人不多了,他挪挪坐得发麻的屁股,眯着眼忆着年轻时给人盖房领工时,主家好烟好茶侍候的情景。眼看晌午了,他估摸不会有雇主了,就思谋是去咥碗扯面,还是挨到日落前回家吃老伴的手干面。
“找木工?!粉刷工?!”
“没麻达,咱是专业搞这的……”
一阵嘈杂,乱嚷嚷的。冯勤才极不情愿地抬头,见来人已被七八个同伙们围攻,就再懒得上前。
“是瓦工匠,把你家具拿来么?!”来人厌烦地喊。便有搞粉刷、水暖、木工活计的知趣地退了。
“不是干那的,都吱哇啥呢,老冯呢?!把家具拿着跟上去么!”话音一落,几个人又散去。“谝天天”的都知道喊话的雷成是这南关人,霸道着呢。
冯勤才赶忙操起家具,挤到两个还与雇主纠缠的“天天工”前。雇主一看冯勤才这架势,就知道是个“正牌”匠人,当下将冯勤才拉到一旁的树下,说是东环路口几个警示墩——实际就是路边的水泥防撞墩让车撞坏了,要赶在天黑前修好,并描述了损坏情况,让冯勤才包工包料报个“一口价”。冯勤才是“谝天天”的老江湖了,知道价要的再低,雇主都会压价的,便装出为难的神情说:
“听着活不大,但包工包料太费事,况且……”
“你痛快点,咱这是公家事,‘现把现’”。雇主边点烟边说。
“至少下不了——”冯勤才伸出两根手指比划着。
“甭胡说,就这点活么?!”雇主显得很噪。
冯勤才正要再说啥,雇主却以一幅不容置辩的腔调说:“再不说了,百五,能干了,走!”
“都挣的是下苦钱么……”在冯勤才的争斤下,雇主显得勉为其难地添了十块钱。冯勤才见好就收不再言传,蹬上三轮车跟着来人往东环路而去。
冯勤才不愧“匠人”,现场打眼一看就估摸出得多少水泥、沙石。便蹬上三轮车顶着毒辣的日头到处寻料去了。约莫半个时辰就拉回多半袋沙石、水泥和一些木夹板。
正午的知了叫得正欢。雇主买瓶饮料,坐到不远处的大柳下掏出手机打游戏去了。冯勤才则马不停蹄地寻来水和灰,麻利地修补水泥墩。
花白的鬓角闪耀着汗渍的晶莹,豆大的汗珠子顺着冯勤才黑红的脸颊滑入泥灰中,但冯勤才未感到一丝地不快。他心里盘算着今天这活接的好,除过给雷成“说好话”买上两盒“硬猴”,半晌的活比一天还挣的多。晚上可得和儿子呡两口小酒,反正儿子这趟车回来该轮歇了。
这边冯勤才心里乐呵着。那边雇主也正忙着打手机:“科长,包工包料人家要最少得三百……”
“要那么多,不会另找人干?”
“哎,大中午劳务市场那有人呢?!”
“行了,三百就三百,看着把活干好”。
不到一个时辰,冯勤才就将三个水泥墩修补好了。凝固要些时间,冯勤才也就待到一边柳树下,摸出“软猴”一根接一根的抽上了。想起等自己买“吃喝”的乖孙儿,冯勤才心里美滋滋的,竟忘了自己还没吃晌午饭呢。
直到太阳快落山时,冯勤才见水泥凝固的差不多了,就赶紧拆掉夹板,和稀水泥上了面子交工。雇主见冯勤才的活干得漂亮,付给他一百六十元,说昨天找人干活忘打收条了,让冯勤才打个三百元的收条,并留了冯勤才手机号,说有“好事”还叫老冯。冯勤才自然是一番感恩戴谢,恨不得给买包“吉祥好猫”结交这位财神爷。
蹬上三轮车,冯勤才兴冲冲地往家赶去。拐进村口老远就见儿子那辆“五菱小货”停在门口。
“酒接住,老婆子,晚上我和文生喝两盅”。冯勤才骑车进门对着正扫地的老婆高喊。
“还敢和儿子喝酒?!文生交罚款去了!”冯勤才老婆叨叨着。
“又咋了吗?!”冯勤才情绪一下低落了。
“文生早上喝了几口酒,开车走到县城东环路口,把人家几个水泥墩碰了,要罚一千多呢,晌午饭没吃就出去找熟人交钱去了。”
冯勤才突然一阵头昏目眩,愣是半天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