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发匮的人命案
2015年12月,蔡甸公安分局侏儒派出所,正在值班的唐仁烜,突然接到阳湾村何文才的报警电话:周婆婆和她6岁的孙子小虫虫,突然在村里销声匿迹了。村里谣言四起,说是周婆婆谋杀了小虫虫,然后外逃了。
身为奶奶的周婆婆,为什么要杀害自己6岁的亲孙子?唐仁烜的头皮都发麻了,当即向所领导汇报后,带着民警周英杰赶往阳湾村了解情况。
当唐仁烜和周英杰赶到阳湾村时,已是晚上8点。在凛凛寒风中,何文才守在村口等他们。何文才曾因吸毒差点弄得家破人亡,是侏儒派出所的民警们,帮他戒了毒,并做通了家人的思想工作,使他终于远离毒品,回归到正常的家庭生活,他因此总是带着感恩的心境,常为民警们的案情,义务提供线索。
何文才带唐仁烜、周英杰一边朝周婆婆家走,一边介绍周婆婆家的状况:现年50岁的周婆婆,老伴早已去世,2013年一场车祸夺去了儿子的性命,司机逃匿,媳妇改嫁,她带着小虫虫一起生活。谁知,这小虫虫是个弱智,不会说话,不会走路,吃饭穿衣需要周婆婆护理不说,不论寒冬腊月,将大小便拉在床上、衣裤上,几年下来,把个原本清爽的周婆婆,折腾得苍老不堪。
误报案情?
周婆婆家铁门把锁,唐仁烜、周英杰便走访了周婆婆的邻居。
邻居刘婆婆是个热心快肠的人,她说大约十天前,周婆婆来过她家,与她聊天时说,她的小儿子何杨在深圳工作得还不错,现在也得了个孙儿,她准备去深圳帮小儿子带小孙子。
“那虫虫怎么办?”刘婆婆问道。小虫虫的状况,刘婆婆是看在眼里的。虽说是一条命,但与四肢动物没什么区别,她曾亲眼看到周婆婆常年累月清洗被小虫虫屎尿糊满的被单、衣服,周婆婆忙碌时有时无暇顾及,拉完了屎尿的小虫虫会抓起屎团就塞进吃里。
讲到这里,刘婆婆干呕起来,摆摆手说:“这些年,也多亏了周婆婆,老伴走了,儿子车祸死了,儿媳就是看不到一点指望,才狠心抛下亲生儿子改嫁的。可怜个周婆婆,被这个孙子拖垮了。”
“当时,周婆婆还对你说了些什么?”唐仁烜知道,细节了解得越多,越利于侦破案情,“你再想想!”
刘婆婆想了想,说道:“对了,她说去深圳之前,想将虫虫寄养在福利院里。”
“福利院?”唐仁烜眼前一亮,“虫虫是被寄养在福利院,或者被周婆婆带到了深圳?”经过走访,他已对周婆婆的境遇,充满同情,潜意识里,他渴望周婆婆是无辜的。
“我也这么认为。都说虎毒不食子,周婆婆是个菩萨心肠,平时对虫虫很疼爱,村里要是哪个说了虫虫几句不中听的话,她都要跟人争得脸红脖子粗的,哪下得了毒手?”
难道,真是误报案情?
昭然若揭的谎言
唐仁烜与周英杰查遍、走访了侏儒山大大小小的福利院,就是没有一家曾收留过虫虫。他们不得不再次分头走访村民。据村民提供的线索,证实周婆婆是12月20号离开村庄的,当时还在公路边拦了一辆麻木。两位民警通过村民引领,很快找到了麻木司机,司机交待说,12月20号早晨8点钟光景,周婆婆确实是坐过他的麻木,她当时抱着两个包包,却没带虫虫。在一路的闲聊中,司机得知周婆婆要去深圳小儿子家,忍不住问道:“那虫虫怎么办?”虫虫的特殊情况,十里八乡的村民都耳有所闻,司机也不例外。
瞬间,周婆婆沉默了,垂下了头。
“我把她送到车站了,她一路都没再开口。”司机回忆道。
唐仁烜与周英杰,通过网络购票查询,确认周婆婆于21号去了深圳。再通过网络、114查询台,找到了周婆婆小儿子何杨的电话,唐仁烜思虑了良久,还是拨通了何杨的电话。
唐仁烜介绍了自己的警察身份后,直入主题:“我们现在在确认一下,你妈妈是在你那儿吗?”
“我都半年多没见到我妈妈了!”电话那端,传来何杨惊诧的声音,似乎是为了让唐仁烜相信他,他急促地道,“她不是在四川王叔叔家?”
“四川王叔叔?”唐仁烜对于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一时还没有任何概念。
“是啊,我妈年龄大了,又遭受接二连三的打击,多亏了四川的王叔叔照顾她,他们一直同居在一起,我们也理解,基本上也默认了这种关系,他们只差领一张结婚证了。”何杨叹息着。
王叔到底是谁?是他容不下虫虫,才催使周婆婆滋生灭孙之心?还是王某为了与周婆婆成家,早就想除掉虫虫这个拖累?或者,这原本就是一男一女长久商讨后的合谋?
各种可能性,如同杂草,在唐仁烜脑海里滋生。
神秘的同居男人
“那,你跟我们说说王叔的情况吧,他叫什么?”多年的从警生涯告诉唐仁烜,暂且将所有的“可能”放在心里,尽可能地多问多听,只有详尽而全面地掌控了相关信息,才能作出正确判断。
“这个……我真不知道,我都半年没见到我妈了!”何杨在电话那端,流畅地说着。殊不知他的谎言,早被网络上查询的那张21号去深圳的车票,昭然揭穿。
“好吧,你妈在不在你那儿,你心里最清楚。”唐仁烜临挂电话前,话中有话地道,“我希望你能将我的话好好想想。”
唐仁烜挂了电话,整理好走访、通话等相关资料,向派出所长汇报后,作了两个决定:让同事购两张下午四点去深圳的动车票;立即着手找“四川王叔”。
唐仁烜等民警,通过乡民们对王某年龄、外貌的描述,守定来武汉打工、姓王的四川人群,通过购票信息身份证的层层筛选,然后叫何文才来辩认,神秘的“四川王叔”终于浮出水面:他叫王大伟,现年54岁,来武汉靠疏通下水道、打些短工维持生活。
唐仁烜和周英杰找到了王大伟在汉阳的住处,却是大门紧闭。邻居告诉他们,王大伟都有半个多月没有回来了。就在唐仁烜和周英杰感到失望之际,邻居又热心地说,王大伟还有个弟弟王小明,也在武汉打工,并提供了王小明的详细住址。
唐仁烜和周英杰半个小时后,找到了正要出门的王小明。
王小明起初不愿意透露王大伟的信息,在唐仁烜和周英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劝戒下,王小明才带着两位干警,来到王大伟在汉川的出租屋。
“你在汉阳的出租屋没到期,为什么要换地方?”唐仁烜见到王大伟后,单刀直入,“你到底想逃避什么?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来找你吗?”
王大伟烦燥不安地在室内走动着,不时抓腮挠头,如同困兽。古胴色的脸突然一沉,双膝一软瘫在地上:“我说,我说,是我杀了他!”
节骨眼上,唐仁烜的手机响了,显示是何杨的来电。
“唐警官!我决定带我妈回来自首!”何杨哽噎着,似乎挣扎了许久。
唐仁烜和周英杰没有想到,他们苦苦等待、或是即将奔赴深圳前去了解的真相,却一下给进展的案情,飘来满天迷雾。
“唐警官,我妈半辈子坎坎坷坷的,不容易,她这算自首吗?”何杨在电话里,已泣不成声。
“这当然是自首!”唐仁烜说道,“你们在电话里承认,主动从深圳回来联系我们,就属自首范畴,可以相对得到宽大处理。”
一旁的王大伟,听着电话里的声音,嚎叫起来:“是我杀的,要你管个么事?”
死不见尸
夜半,何杨给唐仁烜打电话道:“唐警官,我陪我妈回来了,我妈想洗个澡,收拾几件衣服,就过来自首。”
唐仁烜等民警考虑到周婆婆舟车劳顿,思想斗争剧烈,此时又夜深风寒,于是派车去村里接她。
周婆婆下了警车,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事情经过——
虫虫是周婆婆一手带大的,对他充满感情,就像人与相处久了的狗儿猫儿也会产生感情一样。可事实上,与小虫虫一起生活,远比猫狗要麻烦得多:他一张嘴不停要吃,一张腚随时随地要拉,衣服、被褥,全成了他的粪坑;可若是喂慢了一点,他会捞起屁股下的大便来吃……
他的存在,的确是给周婆婆的生活带来许多不便。可周婆婆看着他人事不知的样子,觉得他活着也是一种痛苦,也是受罪,还不如早点了结他的性命,让他早死早投生,免得自己老了没法照顾他时,让他受更多的罪。
这种想法,魔鬼一样缠了周婆婆好长时日。在动手前,她特意去隔壁找刘婆婆聊天,想制造虫虫寄养在福利院的假相。随后,她去街上给虫虫购了一套漂亮的衣服,买了许多好吃的零食,但,也购了一瓶农药。
12月19日晚,她给虫虫喂饱喝足后,再给他洗了个澡,换上新衣服,给他喂下农药。
周婆婆说到这儿,已泣不成声。
“虫虫的尸体在哪儿?”唐仁烜问道。
“在我菜园的地沟里。”周婆婆思忖了一会儿,答道。
周婆婆带路,唐仁烜等民警找遍了周婆婆的菜园子,不见尸体。
“要不,是在我家下畈的稻田里?”周婆婆神情恍惚,不像耍滑头。
可是寻找的结果,依旧一无所获。
“也许,是在我家祖坟旁。”周婆婆似乎也大感惊诧,“当时迷迷盹盹的,没记住。”
“或许,在我家水塘边?”周婆婆连续报了四五个隐秘的地方,可民警们搜巡的结果,还是大所失望。
找不到虫虫的尸体,无法结案。最主要的是,一个谋害了虫虫的人,再怎么迷盹,也不至于说不出掩藏尸体的地方。难道,案中另有合谋、另有隐情?
谁是真凶
“我早说过,虫虫是我杀的,你们不信!”当王大伟被侏儒派出所传讯后,他倒是英雄气概地承担一切,“放了她,是我干的。虫虫的尸体我埋在后山一棵刺瑰树下。”
不过五分钟时间,周英杰等民警,在王大伟的指引下,在后山的刺瑰树下,挖出了虫虫的尸体。
经验证,虫虫的死因,与周婆婆所讲的,丝丝稳合。
审讯室里,王大伟招供自己谋杀虫虫的死因,却漏洞百出。
好奇怪,周婆婆药死虫虫的经过,显然合情合理,却说不出藏尸之地;王大伟说出了掩尸之地,却说不清作案经过。
他们,到底谁是真正的凶手?
整个侏儒派出所,一年侦破大大小小的案子,几百起,罪犯之间都是互相推诿,唯有这对年过五十的老人,却都将杀人罪过揽在自己身上,还像抢功似的。
唐仁烜思虑再三,觉得周婆作案、或当主谋的机率大些。于是对王大伟作深入的思想工作,他说法律讲究的是证据,依据的是事实,不是个人江湖,不是英雄主义。他的包庇,对周婆婆一点好处都没有。
经过唐仁烜的耐心说服,王大伟终于道出了事实真相。
真相大白
从四川农村来武汉打工的王大伟,也是个苦命人。相同的苦命,使他到蔡甸疏通水管,与周婆婆相遇后,一拍即合。他多次提出拿结婚证,但周婆婆担心孙子会拖累他,不肯。
虫虫是周婆婆的心病,王大伟出工回家,都要给虫虫带回好吃的,他想对虫虫更好,才能消除周婆婆的顾虑。
2015年12月初,王大伟接到汉川一个改装水电的小工程,需要半个月时间,便离开了周婆婆。半个月完工后,他回到村,却发觉周婆婆和虫虫都不见了。于是就打电话给周婆婆,她告诉他:“我和虫虫在深圳,不会再回去的,你遇到一个好女人后,成个家吧,别等我了。”
王大伟深知,虫虫的状况,是不可能坐那么长时间的车去深圳的,他于是说道:“你把电话给虫虫,让他对电话昂几声。”
周婆婆一下痛哭失声,挂了电话。
王大伟敏锐地意识到,虫虫很可能不在了。他失落地沿着村走了一遍,来到周婆婆的菜园子。他这个四处飘泊的汉子,在这儿,曾播撒过与周婆婆、虫虫一起播种、浇水、锄草的欢笑。家的温暖,他就是在这片青葱的菜园子里体味到的。
突然,在菜园高速公路的围栏下,一件鲜亮的皮棉袄,触目惊心地刺入他眼帘。他没加思索地攀了上去,果然发现小小的死者是虫虫。也许是周婆婆想制造车祸,但胆小善良的她,还是在惊慌之中没有做圆满。
王大伟没有犹豫,裹起虫虫的尸体,来到后山,在一棵刺瑰树下,埋下了他。
王大伟做完这些,才再次给周婆婆打了电话:“你怎么能让虫虫暴尸在路边呢?我现在已让他入土为安了,你就放心地在深圳享几年福吧,什么时候想伢了,回来找我,我带你去给他烧纸钱。”
王大伟说到这儿,嚎啕不止:“让我替她偿命吧,她平时连鸡都不敢杀,都是我帮她的啊。”
生命牢笼
一桩人命案,成功告破。沉重的惋惜如同大山,压在每个民警的心头。
连日来,侏儒派出所接到阳湾村全体村民的联名信,要求派出所对周婆婆特殊的个案,作宽大处理;派出所到虫虫的妈妈朱红后,朱红也为周婆婆讲情,希望派出所从轻处理,并为周婆婆送来钱和衣服。
针对周婆婆自守、身体状况,法律对周婆婆作出监禁终生的制裁。
生命至尊,每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不论何种情况、何种理由,以伤害另一个人的生命以求解脱,结果就是自己逃不脱生命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