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中期,经过多年的互相兼并,形成了几个较大的诸侯国,主要是齐、楚、燕、韩、赵、魏、秦七国,人称战国七雄。七雄之间,虎视眈眈,欲统一中国的领袖大有人在,但从实力上讲,真正具有统一全国实力的,只有三个国家,即秦、楚、齐。这三国间的斗争史即是战国后期的统一史,三国的力量此消彼长,彼弱此强。而在各国中,出现了一批游说之士,他们或倡导合纵,或鼓吹连横,纵横捭阖,不可一世,人们称之为纵横家。其实纵横家就是今天意义上的外交家,诸侯一旦采用他们的主张,这些人便立时成为白衣卿相,执掌国政,其作用是不可小看的。
合纵,即是数国联合进攻一国。连横即是拆散对方的联合,各个击破。在各诸侯国逐鹿中原时,这两种策略是必然要被采用的,纵横家的被重用,也是势当其时,张仪便是众多纵横家中的佼佼者。他与公孙衍(一名犀首)同时,均为显赫一时的风云人物。楚国人景春曾说:“公孙衍、张仪是真正的大丈夫,他两人一发脾气,诸侯都害怕;他两人安静下来,天下便太平无事。”
张仪是魏国人,属于魏国的庶族,在魏国不得重用。相传他曾从学于鬼谷子,学习纵横之术。学成后,张仪首先赴楚国游说。有一次,张仪参加楚相举行的一次宴会,而楚相偏偏又在宴会上丢失了一块玉璧。楚相手下人便怀疑是张仪偷的,把张仪抓住,不分青红皂白,打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张仪矢口否认,楚相也没有什么证据,便只好把张仪放了。张仪回到家,妻子便嘲笑他:“你不是去游说做官,怎么反被人当贼打呢?”张仪昏昏沉沉地说不出话,只是张口,问他的妻子:“你看我的舌头还在不在?”妻子说:“你混身是伤,只剩下舌头还完整无缺。”张仪放心地说:“只要舌头在就够了。干我这一行的全凭舌头,只要舌头在,何愁得不到荣华富贵?”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就是张仪的信念。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他总有一天要出将入相的。在楚国的被羞辱,他是一定要报复的。他想到,要对付楚国,最好是秦国。张仪重新踏上游说秦国的旅途。张仪后来的建功立业,始终都和秦国密切地连在一起。
一、只身入秦
公元前329年,张仪跨过黄河,只身由魏入秦。当时,奋发改革的秦孝公已死,其子秦惠文君于前337年即位。秦惠文君与商鞅曾有深仇大恨,因此一上台便杀掉实行变法的商鞅。此时,秦国的国势仍蒸蒸日上,秦惠文君野心勃勃,积极推行兼并政策,试图统一中国。
张仪向秦惠文君推销连横之策,实行远交近攻,最终将六国各个击破。具体方略是先攻魏国,争夺对黄河中游的控制权;然后西并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汉中,创造一大片巩固的根据地;在此基础上继续东进,吃掉六国,统一华夏。这个计划与秦惠文君的想法不谋而合,他立即表示赞成,并封张仪为客卿。第二年(前328),又任张仪为相。在张仪的鼓吹下,秦惠文君继魏、齐之后,于前325年正式称王,即秦惠文王。在秦国历史上,张仪是第一个相,秦惠文王是第一个王。
接着,秦国便按张仪的计划,与魏国展开了激烈争夺。魏国在战国初期率先实行改革,魏文侯重用李悝,实行法治,先后任用段干木、关起、西门豹、乐羊等优秀人才,迅速富强起来。魏惠王迁都大梁,重视兴修水利,发展经济,国势日隆。公元前344年,魏惠王在逢泽会盟,有12个诸侯国参加,魏惠王成了霸主。张仪实行远交近攻,秦、魏疆界相连,取得一次胜利,就可以从魏夺取一部分土地,所以秦魏之战连年不断。
二、攻魏相魏
早在公元前333年,在秦任大良造的公孙衍便迫使魏国将阴晋(今陕西华阴县)献给秦国,秦改名为宁秦,从此建立了秦国东进的桥头堡。前330年,公孙衍带兵在雕阴(今陕西甘泉县南)将魏军击败,俘魏将龙贾,夺取了魏的河西地。前329年,秦军又攻取了魏国河东的汾阴、皮氏及河南的焦、曲沃。张仪入秦为相后,便将公孙衍排挤走。公孙衍无奈,只得回魏国为将。
张仪对魏国实行恩威并施、军事与外交并举的方针。他一方面希望不断地从魏国夺取土地,另一方面,又希望魏国带头向秦国屈服。前328年,张仪与公子华率军攻取了魏的蒲阳(今山西隰县)后,又假惺惺地将蒲阳还给魏国。魏惠王不知是计,反而将上郡15县(包括少梁,即今陕西韩城市)献给秦国。秦未费吹灰之力,便得到了朝思暮想的战略要地上郡。前327年,秦国把地理位置不太重要的焦和曲沃还给了魏国,魏惠王感激不尽。谁料前324年,张仪再次率军攻魏,取陕城,并在上郡筑塞守卫。
至此,秦据有河西、上郡,并占据了河东、河南部分土地。秦军在黄河西岸都有了巩固的根据地,进可以攻,退可以守,取得了空前的胜利。其后,为了对付东方各国合纵攻秦,张仪曾代表秦国与齐、楚大臣在啮桑相会。公元前322年,魏国向秦屈服,让张仪做了魏相,赶走了著名的政治家惠施。张仪要魏国公开背弃合纵,单独与秦连横,魏惠王不从。于是,秦国又出兵占领了交还魏国不久的河东曲沃(今山西闻喜东)和平周(山西介休县西)两城。公元前319年,齐、楚、燕、赵、韩五国联合援魏,挫败秦军,魏惠王在五国支持下。将张仪驱逐回秦,改任公孙衍为相。公孙衍主张合纵攻秦,于公元前318年,联合楚、赵、韩、燕共五国的兵力击秦,推楚怀王为纵长。由于各国彼此心怀鬼胎,不能同心协力,五国之兵至函谷关败还。五国合纵虽然失败,但却给秦国以强大的压力。公元前317年,在公孙衍的怂恿下,少数民族国义渠趁机进攻,在李帛大败秦军,秦向东方扩张的企图遭到了挫折。在此之后,秦又把进攻的矛头指向了西南方的巴、蜀。
三、兼并巴蜀
公元前316年,位于秦西南方的两个小诸侯国巴国和蜀国相互不和,蜀王讨伐与巴国关系密切的苴侯,苴侯逃到巴国求救,结果,巴蜀两国均分别向秦国告急。如何利用这一时机,以扩大秦国的利益,以便有利于秦统一全国的事业,秦惠文王犹豫不决,秦国的朝臣也意见不一。一派以将军司马错为首。主张乘巴蜀两国内乱,夺取巴蜀,这样既可以扩大秦国的疆域,又可以增加国家的财富,并进而威胁楚国。另一派以张仪为首。张仪本来是赞成“西并巴蜀”的,但此时他却认为,应该继续远交近攻,主张向韩国进攻,然后挟周天子以令诸侯。权衡利弊,秦惠文王最终决定,采纳司马错的意见,出兵夺取巴蜀。
秦惠文王派张仪、司马错、都尉墨等人率大军通过金牛道进攻巴蜀。关于金牛道有个传说。金牛道本称石牛道,是入蜀的重要通道。大军出发前,大家都担心道路艰险,所谓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秦惠文王便想了个办法,他欺骗蜀王说,秦国要将五头能便金的石牛送给蜀国,让他修整道路,准备迎接。贪婪的蜀王不知是计,便派了不少大力士修整道路,专候金牛到蜀。不料,便金的石牛未接到,却杀来了秦国的千军万马。蜀王匆忙整备军队,亲自率兵在葭萌关(今四川省剑阁东北)与秦军激战。结果,蜀兵全军覆没,蜀王也在战斗中被杀死。秦军乘胜进攻苴国和巴国,均取得了胜利,巴王被活捉。秦彻底征服了巴蜀,把它并入自己的版图。
秦兼并巴蜀后,设郡县,以张若为蜀郡守,并从关中移民万家入蜀,张仪、张若、司马错还在当时的成都筑“大城”、“少城”两城,巴蜀的政治、经济迅速发展,增强了秦国的经济实力。后来,张若还曾多次率蜀郡之兵支援过司马错、白起等对楚国的进攻,为秦统一中国做出了重要贡献。需要加以说明的是,张仪一开始虽不赞成夺取巴蜀的建议,但在实际受命兼并巴蜀的过程中,他的作用还是不可低估的,他为秦国又立了一大功。
四、夺取汉中
在西南取得兼并巴蜀的重大胜利后,秦军又挥戈东向,向三晋展开进攻。公元前314年,秦大军再次进攻魏国,重新占领了焦和曲沃。接着,秦又攻韩于岸门,韩国不敌,向秦国求和,遣韩太子入质于秦。公元前313年,秦军在蔺(今山西省离石县西)打败了赵军,将赵将赵庄俘获,赵也向秦国屈服。至此,三晋均投入了秦的怀抱,而楚、齐两个大国这时却结成了联盟,与秦及三晋对抗。
面对强大的齐、楚联盟,秦向东方的扩张受到了遏制。张仪自告奋勇去离间齐、楚间的关系,他计划从楚国下手,趁机夺取楚的汉中郡,将巴蜀与秦的本土连成一片。张仪对楚国是怀有私怨的,他从未忘记自己受辱于楚相那件事。早在他登上秦国相位之初,他就曾给鞭笞过他的楚相发过一纸檄文,公开表示:“当时我参加你的宴会,并没有偷过你的玉璧,你却无故鞭打我。现在,你好生守护楚国的土地,我一定夺取楚国的城池,加以报复。”现在,机会终于来了,张仪开始着手实施自己的报复计划。
公元前313年,秦惠文王假意免除了张仪的相位,让张仪入楚去见怀王。张仪到楚国后,千方百计讨好怀王,并用重金收买了怀王的左右亲信。取得楚怀王的信任后,张仪便欺骗他说,秦国愿将从前强占去的商於(今河南淅县西南)之地六百里归还给楚国,条件是楚与齐绝交而与秦亲善。楚怀王利欲熏心,丝毫未看出张仪的诡计,他得意洋洋地以为商於之地六百里已经到手了。所有的朝臣都向怀王祝贺,只有谋臣陈轸极力反对这件事。陈轸对楚怀王说,秦所以重视楚,是由于齐楚联盟的缘故,如果与齐断交,楚就会孤立,不但得罪了齐国,秦国也不会重视楚国了。他认为张仪的话是靠不住的。如果照张仪的主意办,势必得罪齐、秦,两国都会发兵来攻打楚国。
楚怀王利令智昏,根本听不进陈轸正确的意见,他完全相信了张仪的骗局,派了一名将军赴秦去接受张仪答应交给楚国的土地。谁知张仪归秦之后,装作酒醉坠于车下,称病三月不出,楚国使者吃了闭门羹。楚怀王认为这是秦国嫌楚国与齐国断交的态度还不够坚决,于是便派了勇士到齐国去辱骂。齐氵民日王听了大怒,他折断盟符,宣布与楚绝交,与秦联合。等到齐楚彻底断交,齐秦交好已成事实,张仪才出来理事。他对楚国派来的使者说,他准备将他自己的封地拿出六里来交给楚国,而闭口不谈原来答应的商於之地六百里之事。楚使见事情不成,便回国向楚怀王报告。六里与六百里,岂非天地之别,楚怀王这才恍然大悟,自己上了张仪的当。
楚怀王大怒,下令与秦断交,立刻出兵攻打秦国。这时陈轸又出来劝阻,认为此时出兵必遭败绩。楚怀王一意孤行,继续进兵。结果秦楚两军在丹阳(在今陕西、河南两省间的丹江以北)进行会战,楚军大败,甲士8万多被杀,大将屈
亡勹(àｉ)、副将逢侯丑等70余人被俘,汉中郡(今陕西南郑一带)被秦军占领。汉中郡失守后,楚怀王怒不可遏,调动全国兵力,深入到秦的蓝田(今陕西蓝田一带)与秦军主力决战。同时,又再度与齐、宋结盟,誓报一箭之仇。在蓝田,楚军又一次被秦军击败,秦的盟国韩、魏还发兵进攻楚的后方,最后楚军不得不仓促退回,遭到彻底失败。
蓝田战后的第二年(前311),秦国又想联合楚国对付韩国,便派使者去见楚怀王,声称愿将汉中郡的一半还给楚国,以期重修旧好。楚怀王正在气头上,他恨张仪欺骗了他,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表示宁愿不要秦归还汉中地,只要得到张仪即可。张仪知道此事后,主动向秦惠文王要求使楚。秦惠文王担心张仪至楚后会遇到危险,张仪却说自己与怀王宠臣靳尚私交很深,靳尚又与怀王宠姬郑袖关系密切,而怀王对郑袖言听计从,这些人都会为他出力,又有秦国做后盾,他感到没有什么可怕的。张仪终于说服了秦惠文王,轻车简从昂然来到了楚国。
张仪到楚国后,立即被囚禁起来,怀王准备将他杀掉,以泄心中之愤。靳尚却对楚怀王说,如杀掉张仪,必然得罪秦王,秦楚怎么能建立联盟关系呢?楚若失去秦的支持,其他诸侯国都会轻视楚国。他建议放掉张仪,楚怀王犹豫不决。靳尚又去对怀王的宠姬郑袖说,秦王十分信任张仪,一定要将张仪赎回去,听说秦王要用上庸六县和10名美女来换取张仪。如果秦女来到楚国,以其倾国倾城的容貌,必然受宠于怀王,那么怀王就会遗弃郑袖。还是放了张仪,秦王也就不会送美女给楚王了。郑袖听了,很以为是,便说服怀王,放了张仪。
怀王并设酒宴招待,张仪在宴会上大谈秦楚友好,宴后便立即出发,逃回秦国。这时,出使齐国刚回来的三闾大夫屈原向怀王建议,杀掉张仪,以绝后患。怀王也有些后悔,便派人追杀张仪,可老谋深算的张仪早已逃出了楚国。楚国既没有得到土地,又放掉了已到手的张仪,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张仪以自己的勇气为秦国保全了汉中郡。从此,楚的汉中郡就被秦国彻底兼并,汉中将秦国本土与新征服不久的巴蜀联成了一片,秦国的羽翼更丰满了,实力更强大了。夺取汉中,使张仪的连横事业达到了顶峰,秦惠文王为了表彰张仪,赐给他五个封邑,并封张仪为武信君。在对待楚国问题上,张仪既报了私仇,又得了厚禄,可谓一举两得。
五、身死故国
公元前311年,一直信任张仪的秦惠文王去世,其子秦武王继位。一朝天子一朝臣,秦武王对张仪本无甚好感,身边的大臣也纷纷说张仪的坏话,其他各国也十分憎恶张仪的为人。齐国扬言必欲置张仪于死地而后快,张仪的地位芨芨可危,他在秦国的路已经走到了尽头。张仪见势头不妙,主动要求离秦去魏,秦武王顺水推舟,答应了张仪的要求。张仪在魏国任相一年后(前309)死去,死时约60多岁。这个一生为秦国卖命的谋士,最后却不得不死于自己屡次加害的故国,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对于张仪的一生,历来褒贬不一,其不顾信义、睚眦必报的人格为人所不齿,但其审时度势、运筹帷幄,出色的才智和过人的勇气还是值得称道的,他对秦最后统一中国所建树的功绩,也不能不加以肯定。他在秦楚关系上,巧妙地利用了昏庸的楚怀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楚怀王玩弄于股掌之间,增强了秦国的力量,削弱了楚国的势力,这一作用,是十分突出的。
战国中期,七雄间的兼并斗争日趋激烈,所谓“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当此之时,称霸于战国初期的魏国已是江河日下,但势均力敌的秦、楚、齐三国均跃跃欲试,企图一统天下,依山靠海的齐国由于苏秦反间的成功,也由于齐氵民日王的昏庸,惨败于乐毅率领的五国联军手下,虽然后来田单火牛阵退了燕军,但实力却受到重大损失,无力与强秦抗争,最终丧失了统一中国的可能。
强大的楚国,“地方五千里,带甲百万,车千乘,骑万匹”,“天下之强国也”,为什么在与齐、秦角逐的争斗中失败,而使统一全国的机遇落到了秦国头上,这不能不归功于张仪连横的成功。楚国的衰落,始于楚悼王时期,名将吴起被杀,国中贵族内乱,元气受损,但其根本转折点却在于楚怀王上了张仪的当,丹阳、蓝田相继惨败,又丢掉了汉中,最终失却了争雄的力量。张仪自己固然是为了报复,品质不佳,但在客观上他的活动增强了秦国的实力,削弱了楚国的力量,他是一位强秦弱楚的纵横家,他的历史作用在于为秦最后统一中国排除了楚国这一大障碍,其意义也是不能低估的。
